董卓於燒盡皇都洛陽,將年幼天子移至長安後,在洛陽花了年餘時間,與反董諸軍對峙。直到孫堅攻入洛陽,他才回到長安。


    董卓不在的期間,政治上的一切事務,全由司徒(宰相)王允主宰,可見王允被董卓信賴的程度。但,王允心裏是充滿著不安的。


    “如此施政的董卓,絕不可能長久得勢!”王允如此想。


    進入長安後,董卓采取的是恐怖政策。當時,在北方發生的一次小規模叛亂很快就被鎮壓,董卓把數百名俘虜帶回長安,在一次招待政府要人的宴席上,把他們的頭全都砍下後,切斷其四肢,投入以大鍋煮沸的開水裏。


    被招待的賓客,睹狀莫不大為錯愕,全都嚇住,手中拿著的筷子,紛紛掉了下來。


    ——你們要是膽敢背叛我,下場將與此相同!


    董卓用事實警告賓客。


    但,任何高壓恐怖政策,都無法去除人們的不滿。由於露骨的掠奪政治,人民大半陷入饑餓困苦之中。一石穀物價格漲到數十萬錢。庶民生存環境已被完全破壞。


    之所以未發生暴動,是由於施行恐怖政治的緣故。但知道遲早會餓死時,豁出去的人們,一定會以拚死精神站起來的。


    ——董卓遲早會被打倒。


    無論起而打倒董卓的是誰,被視為董卓派的要人,下場一定和董卓一樣——被人唾罵,最後在刑場上被殺……


    王允做了幾次腦袋被砍的夢。


    ——怎樣才能保住老命呢?


    唯一的方法是加入反董卓派,也就是說,參加砍人腦袋的這一邊。而這必須以行動表現,不然沒人會相信你是反董卓分子。這時候應該采取怎樣的行動呢?


    ——用自己的手打倒董卓!


    對!這是唯一途徑。


    王允不是怯懦漢。他的經曆證明他是個相當大膽的人。


    王允是太原人。黃巾軍剛崛起時,他因彈劾宦官的主要頭子張讓而入獄。出獄後,他再度對宦官進行抗爭,又被逮捕,並險些被處死刑。


    於殺戮宦官事件後,王允勇敢地與宦官抗爭之實績受到肯定,因而被任為宰相。他是靠鬥爭發跡的。這一次,他又想以鬥爭為自己打開一條血路。這個鬥爭的對象當然是董卓。


    作為敵人的董卓可怕至極。要打倒他,必須有周詳的準備。


    王允召集了可以信賴的同誌,他們是以下諸位:


    司隸校尉(警察長官)黃琬


    執金吾(警務署長)士孫瑞


    尚書(首相辦公廳主任)鄭公業


    這幾個人開始慎重地擬訂計劃。


    司隸校尉和執金吾是武職官員。


    在目前的反董卓諸將中,居住地離長安最近的是南陽之袁術。以討伐袁術為名目,授兵予黃琬及士孫瑞,使其出征。待他們兵出武關後,立刻調轉回頭,以董卓為目標,攻入長安——


    這是王允擬訂的計劃。


    但,長安的兵馬大權在董卓手中。沒有董卓的許可,絕不可能動兵。


    ——袁術根本不算什麽。過些時候我一定會把他解決的,這件事情暫時緩一緩吧!


    王允提出討伐袁術之議時,董卓思考片刻後,如此回答。


    王允一派人謀事可謂慎重至極。他們連彼此造訪私宅都有所克製,為的是怕引起懷疑。


    初平三年這一年,從年頭就連續下了兩個月雨。這樣的時候,依照習慣,政府高官要登壇“祈晴”。王允等人就常以這個祈晴壇為聯絡場所。由於壇高數十公尺,所以,在上麵的耳語,下麵的人是不會聽到的。高官一個一個依次登壇,祈禱完畢的人和下一個人會在壇上擦身而過。由於是雨天的關係,壇上置有一把大傘。


    士孫瑞在雨傘下,很快地對王允說:“月犯執法星,已見彗孛星。”


    士孫瑞學過占星術。


    “此語何指?”王允低聲回問。


    “發自內者勝,殆不可後,公速圖之。”


    士孫瑞說了,就匆匆忙忙下壇去。


    “發自內者”就是內應者的意思。董卓陣營中真的有內應之人嗎?


    “哦……我聽說過有關那個人的風聲……”


    王允一邊祈晴,一邊如此喃喃自語。


    王允說的“那個人”,指的是呂布。


    呂布於殺害主人丁原後投靠董卓,並且成為其養子。他目前的職務是董卓近衛隊隊長,片刻不離董卓身邊,擔任護衛任務。


    王允聽說過的風聲又是什麽呢?


    那是有關董卓府邸的內幕傳聞。府邸中有一絕世美女,她是董卓的愛妾,名叫貂蟬。而呂布在暗戀這個貂蟬。


    王允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屬實,但他本能地認為這個謠傳似乎可以加以利用。


    王允決定把這件隻有消息靈通人士知道的事情宣揚出去。消息傳出後,呂布一定會有被逼上梁山的感覺。王允期待的正是這一點。


    董卓殺人無數,並奪其財產。因此,他知道自己被人們憎恨,而這股怨憤非同小可,很多人準備找他報仇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所以他對自己身邊的警衛非常注意,要刺殺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個時候,可以考慮的方法是“將計就計”。


    一般人想接近董卓,幾乎不可能。


    而平時就在董卓身邊的人,則不會因為接近引起疑心。他的貼身近衛隊隊長呂布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呂布要是有意,隨時都能殺害董卓。


    迫使呂布狗急跳牆殺害董卓,這是最好的方法!


    王允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順利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訝異。


    實際上,企圖利用呂布的人不隻王允這幾個高官。董卓的愛妾貂蟬成為呂布暗戀的對象,其實是她勾引呂布的結果。當然,這勾引的手段高妙得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拋媚眼啦、忸怩作態啦、欲言又止啦……她的這一切神態都是為了挑逗呂布。


    對女人無甚經驗的呂布,很快就被貂蟬迷住。


    美女貂蟬為何意圖接近呂布呢?


    雖然董卓的身邊警衛異常森嚴,卻有一個接近他的方法,那就是女人。英雄好色,董卓自不例外。容貌姣好的女人,董卓不經徹查身世便急急納入府邸。董府雇用的仆人,全都是有親戚關係的人。無親屬關係的,隻有數十名侍妾。


    貂蟬是一名富豪的女兒,全家皆為董卓所殺。由於她已出嫁,所以逃過一劫。但,看到雙親和兄弟慘死的遺骸,她發誓非報此仇不可。她於是和丈夫離婚,淪為妓女,等待被董卓看到的一天。作為絕世美女,她沒花多少時間就得以進入董府。


    董府對女人身世不做詳細調查,大概是認為女人不足為懼的緣故吧?事實確實如此,想以女人的力氣打倒猛獸一般的董卓,比登天還難。


    貂蟬就是因此而意圖利用呂布的。近衛隊隊長呂布比任何人都能自由接近董卓。她遂準備以女性魅力為武器,籠絡呂布。


    呂布與貂蟬有染的謠言,原來是她放出去的,後來由王允刻意渲染。由於人人怕董卓,所以沒有人敢告訴他這件事,但這個傳聞遲早會傳進董卓的耳朵裏。


    “到時候,老頭子一定會氣得發瘋吧?”


    呂布有些提心吊膽。


    董卓的性格何其殘忍,這一點,作為執行董卓意旨的呂布最為清楚。義父義子關係對董卓而言,根本產生不了抑製作用。


    由於這個圈子——推倒董卓之實踐者——說起來並不是很大,所以,王允等人很快就和貂蟬取得聯係。


    “太師(指董卓)說不定已經察覺到。找齊證據,他就會處置我。我怕死了,我的心片刻都得不到安寧。你快想辦法吧!”


    貂蟬噙著眼淚,拉著呂布的衣袖說。


    “好,我知道了。我再幹一次就是啦!”


    呂布說的“再幹一次”,指的是殺害主子之事。他殺以前的主子丁原後,以其首級為禮物,投靠董卓。這一回他考慮的是,殺害新主子董卓,投靠反董卓派。


    何況他已和王允一派取得聯絡。


    兩百年前,發生王莽末期之亂後,長安已成廢墟,景象一片荒涼。這次遷都,隻建蓋臨時宮殿,連主要街道的房屋都甚為稀疏,而且大都是簡陋的木板房屋。


    警戒心極高的董卓以自己的居所為辦公室,絕少進宮。在獻帝居住的宮殿裏,他則派有多名心腹分居要職,以掌握一切。


    不過,眼前的態勢也不是絕對周全,其中還有漏洞。掌管皇帝印璽的“尚符璽郎中”,並非董卓心腹。這或許是他不重視保管禦璽之人的緣故吧?他認為決定是否要用印的人較為重要,所以並未派心腹部下擔任此職。


    擔任此職的人隨時將皇帝印璽拿在手中,隻要一有決定,用印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現在擔任此職的是王允的門生。


    結果,士孫瑞寫了“誅殺董卓”之意的詔書,由尚符璽郎中在上麵蓋了皇帝禦璽。這紙詔書被悄悄交到呂布手裏。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辛巳日——


    得了一場小病的年幼獻帝,由於已見康複,因而決定接受群臣祝賀。這時,連平時絕少入宮的董卓也非進宮晉謁皇帝不可。


    不似其餘大臣,董卓是享有特別待遇的人。進入宮城後,他可以坐在車上直到宮殿門口。這段距離,一般大臣公卿是必須步行的。


    當時的馬車車輪非常之大,車廂底盤離地約一公尺。車子是由四匹健馬牽曳的。


    董卓坐的馬車由北掖門往未央殿行走。馬車前後左右當然有董卓近衛部隊嚴密戒備。


    這是一輛車廂鑲了金銀、車輪塗了朱漆的豪華馬車。不料,來到未央殿階前約十幾公尺處,這輛馬車發出軋軋聲響,戛然停止了。


    董卓掀開帷幕,大聲吼道:“為什麽停車呢?”


    有權坐車直驅到石階前的他,當然為這樣的臨時停車感到不悅。


    這時,一名持戈衛士跑上前來。這是呂布部下一個叫李肅的將校。董卓以為這個人是來報告臨時停車理由的,未料,李肅擺出架勢,就猛然用戈直砍董卓。


    身體肥胖的董卓穿著玄冠、絳衣(黑冠、紅衣),而在禮服之下,他為以防萬一,穿著鎧甲。李肅砍過去的戈,由於碰到鎧甲而被彈回。


    “可惡!呂布!呂布在哪裏?”


    董卓從車廂裏探出上半身喊叫。結果,由於慌張,一時身體失去平衡,竟然從馬車上滾落地麵。


    呂布聞聲趕來,不過,他趕來不是為了搭救董卓的。


    “董卓!皇帝已下誅殺賊臣之詔書,你認命吧!”


    呂布一邊吼叫,一邊將戈猛刺過去,果然刺中董卓喉嚨,飛濺的鮮血將石板地麵染紅一片。


    “你這野狗!”


    這是董卓的最後一句話。


    董卓秘書田儀這時喊了一句:“你這弑主叛徒!”就向呂布砍殺過去,卻被呂布持戈一刺斃命。


    此際,董卓部屬之中挺身抵抗的隻有三個人。結果,三人當場被殺。


    “詔書隻說誅殺董卓,其餘的人一概免予問罪!”


    呂布從懷裏取出詔書,把它攤開,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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