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朦朦朧朧的光亮,


    仿佛晨曦彌漫在原野林梢的薄霧。


    慢慢地,


    霧氣似乎散了些。


    四周變得亮堂了許多,也清晰了許多……


    幾張臉龐突顯了出來。


    中間靠左的是一位老年貴婦,形容清瘦,鬢發斑白;


    素淡雅致的服飾,內斂的風華,隻一雙半合的眼睛灰蒙蒙的,感覺頗有些異樣……


    “後土?”


    女孩子對著老婦人狐疑地問道……


    她是到了‘幽都’了嗎?


    傳說中,執掌幽都的後土女神是地府和亡靈們的主宰。


    ‘不過,後土……長得好象好象大母哦!看著怪親切的……’


    館陶翁主阿嬌很自我安慰地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經意就說了出來:“後土,與大母頗似呐!”


    微微別過頭,


    尊貴老婦的旁邊,還有張成年男性的臉。


    龍睛鳳額,儀範偉麗,風神軒舉,有非常之表。


    “咦?”


    阿嬌陡然一驚,


    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拽了拽男子下巴上的長須,一張小臉非常糾結地皺起,好不費解:“大司命,大司命?汝……胡絕類漢天子乎?”


    “哈!哈哈哈!”


    某個不厚道的聲音突然冒出來,非常囂張地製造出一波波笑浪無盡紋章。


    在如此神聖的環境中,出現這樣的爆笑委實突兀,完全不搭,絕對不合時宜……但最最重要的是,為什麽這個笑聲也這麽熟悉?


    實在是太象她那個沒事就失蹤、有事找不著的次兄啦!


    ‘好亂!幽都……真是太奇怪啦!’


    阿嬌伸出另一隻手,用手背揉揉眼眶,相當不滿地做了個判斷——話說,她原來以為,鬼神的世界該是寧靜肅穆的。


    眼前的兩張麵容起了變化:


    老婦人先是一臉的釋然,隨後,綻出溫柔至極的笑意;


    中年男子則是滿臉的哭笑不得,“阿嬌”“阿嬌”喚著,輕輕拍女孩子的小手——別總揪著不放啊!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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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有點兒不對勁呦!’


    嬌嬌翁主腦袋暈乎乎的,感覺是哪裏出了問題,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阿嬌,阿嬌!”


    隨著一聲嬌呼,老婦人和中年男子分向兩邊,一張美婦人的臉湊近前來。


    雲鬢鬆散,


    簪環歪斜,


    妝容凋零,


    浮腫的麵頰,蒼白的氣色,兩隻眼睛淚水流連,又紅又腫,活象兩隻桃子……


    雖然與平日的形象大為不符,


    甚至可以算得上判若兩人,


    但……生身之母不管怎麽變,總不會認錯的!


    “阿母!?”


    這下,阿嬌徹底醒了!


    幽都的神祗,不可能個個與她家至親長一模一樣吧?!


    長公主再也控製不了情緒,


    撲上去,一把將自己的寶貝摟在懷裏,又是哭,又是笑,喜極而泣。


    雖然頭還是重重的,仿佛被灌進了兩斤銅水,


    但熟悉的體溫和香氣還是讓阿嬌清清楚楚地認識到——這裏,依然是人間。


    她沒死!


    她,被人救了?!


    ★☆★☆★☆★☆ ★☆★☆★☆★☆ ★☆★☆★☆★☆ ★☆★☆★☆★☆


    竇皇太後到底上年紀了,


    見心愛的小孫女終於清醒,一喜一放鬆之下,疲憊之感就再也忍熬不住,迅速爬上了額頭和麵頰。


    有女兒照顧孫女,竇太後沒什麽不放心的;叫上皇帝長子,讓女史和宮女攙扶著,打算回自己的臥房休息去。


    才走出門口,皇太後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叫道:“阿須,阿碩呀?”


    堂邑侯太子陳須與隆慮侯陳蟜本就跟在後頭相送,聽祖母召喚,立即趕上前來:“大母?”


    “救阿嬌之人?”


    大漢皇太後一時頓住——雖然孫子前頭報告過,但她還是忘記那人姓什麽了大宋王朝之乾坤逆轉。


    太子須稍愣;


    倒是陳二公子馬上領會了祖母問話的要義,翩翩然答道:“稟大母,此人姓蘇氏,名南,字凱風;姑蘇人,現任‘郎’。”


    “蘇南呀……”


    竇太後指了指內室的方向,叮囑道:“不可忘,不可忘!”


    陳須和陳蟜齊齊行禮,鄭重表示:“孫兒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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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兒……”


    等踏入外頭的長廊,竇太後沒走多遠就停下步子,緩緩地問道:“梁……氏?”


    “憑阿母決斷。”


    天子想都沒想,就說道——皇太後是漢帝國最具權威的女性統治者,掌握所有內外命婦的命運和生死。


    尤其是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惡性案件,皇帝陛下現在是連插手的興趣都沒有。


    竇太後聞言,點了點頭。


    帝國皇太後並不是真要征求皇帝兒子的意見。不過,梁女好歹是兒子的枕邊人,又曾為大漢天子生養過兒女;論清論理,總要問上一聲的。


    梁女的命運已沒什麽可說的了;


    竇皇太後卻沒有繼續往前走的意思,反而示意女史攙扶自己往天子所站的地方又走了兩步,摸索著伸出手:“皇帝……”


    天子會意,


    連忙接過竇太後的手,將母親扶到朱欄邊萱草垂簾後的避風處,殷殷地問道:“阿母,何事?”


    竇太後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先衝著後麵搖了搖手。女史理解了,急忙帶領宮女和內侍們退出去三十多步,直到某個距離夠遠且是逆風的地點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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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啟,為母……望吾兒坦誠以告,”


    皇太後竇氏以一種聽上去極平緩極沉穩的語調詢問大漢皇帝:對於當年慘死於犬牙之下的十四皇子,他這個做父親的究竟是如何想的?有沒有因為十四皇子之死,就對阿嬌產生怨怒之心?


    畢竟,


    不管怎麽說,阿嬌才是那項陰謀的真正目標;


    而如果不是阿嬌的緣故,十四皇子應該到現在還活著。


    “阿母!”


    天子一聽,臉上頓時露出不敢置信的驚訝表情,並且幾乎是立刻就抗議起來——母親怎麽會這麽想??他又怎麽會責怪阿嬌??!


    “阿啟,坦誠,坦誠!十四皇子乃汝之親生骨肉黑白碎。”


    置皇帝兒子的不滿於不顧,竇皇太後堅持不懈,執著地要求天子詳細說說他的想法。


    其實,這個問題竇太後藏在心裏已經很久了。


    自打悲劇初發生之際,做母親的就想找兒子好好談談了;但因怕初遇喪子之痛的天子情急之下會口不擇言,所以才一直忍著。這些年過去,終於又遇到一個可以提及此事的機會,自然要問個清楚明白。


    皇帝聽後,低頭盯著母親的麵容好一會兒,才正了正表情,鄭重以告:“阿母,我從無責難阿嬌之意。”


    且不說當初那件慘案是另有主謀煞費苦心地圖謀不軌,光看阿嬌侄女後來因此受到的驚嚇和傷害,他又怎忍心怪罪於無辜的阿嬌?


    阿嬌有兩年可是嚴重‘失音’,以至於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啊!


    劉啟皇帝陛下為來自母親的不信任感到深深不悅:“阿母,朕……豈是彼遷怒無辜之愚婦?!”


    “然,十四皇子……十四皇子?”


    皇太後還是不大放心——皇族對男嗣的執著和重視,再沒有比象竇太後這種在宮闈中沉浮數十載的人更清楚的了!


    “母親,”


    天子陛下握著母後的手,平靜地說道:“兒至今所得之兒女,女兒者,夭折之數十之三四,男兒者,多半數殤……”


    說道這裏,皇帝陛下的嘴邊閃過絲苦澀的笑意——如果一意沉淪在失去兒女的悲痛中,他這個大漢皇帝也就別管什麽朝政別管什麽國家,一天到晚就光忙著哀悼吧!


    更何況,


    一個不足一歲的小兒,


    連天家的玉蝶都沒上,正經名字也沒來得及取,這輩子統共才見過三五次麵,叫他惦念什麽?


    說句不怕人說‘不近人情’的大實話,他現在連那孩子的長相都想不起來了——半點都想不起了。


    如果母親真要問有什麽讓他一直無法忘懷,回答是:並不是那個福薄的兒子,而是整樁事件背後折射出來的野心、貪欲、還有——能量。


    嘖嘖!


    一個僻居北苑的前代嬪禦,竟能在未央宮中掀起如此波瀾??!


    他劉啟以前還真是小看了她!


    幸虧梁懷王早早辭世了,否則,以那女人的心性和韌勁,還不知惹出什麽是非呢!猶記得,當年姓慎的還曾打算收養梁懷王為養子,不過最後沒成功罷了。


    聽兒子提到那個曾給自己前半生帶來無數羞辱和隱患的女人,竇太後的氣也不順了:“然也。其從女弟隻產昌平。而勝之生母……卑賤不堪問……”


    那可是場大危機,還好最後是有驚無險!


    “枉費心機……如是也!”


    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勾了勾嘴角,淡淡評論道:其實象他們這樣的人家,他們這些人,是最講究命數的。


    “夫成與敗,人算幾何?天算幾何?”


    大漢天子望了望宮殿飛簷外的半蔚藍半橘紅的長空,幽幽然吟道:“天不佑之人……何惜哉?”


    明明凶手算計的是別人,小十四都能因緣際會地湊上去,從而丟掉小命——隻說明這孩子有命無運,將來就是長大了恐也是個進則敗壞社稷、退則禍害己身的倒黴蛋天才特警玩官場全文閱讀。


    這種孩子,就是夭折了,又有什麽可惜的呢?


    大漢劉氏皇家已有過太多此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相應的教訓也太深了。


    話,雖然冷酷;


    卻深得大漢皇太後之心。


    “吾兒睿智;不愧掌生民,經略天下……之皇帝。”


    竇太後點著頭,不住口地讚同長子的說法:理,的確是這個理!


    譬如開國的高皇後呂雉,一意孤行地栽培娘家呂氏家族,不惜擔上千秋惡名大肆屠戮諸王,目的還不是為了她親生兒子的皇位;可最終皇位保住了嗎?非但沒保住,還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還有齊悼惠王劉肥的那些兒子們,總想著他們的爹是高祖皇帝的長子,認為帝位就該是他們家的。先是大兒子齊王在呂太後駕崩後見長安有隙可乘,就詐兵起事,想來長安奪皇位,失敗。後來,就是其他兒子們又搞出個‘七王之亂’,一窩蜂地造反;可成功了嗎?最後還不是身死國滅。


    倒是先帝,不爭不搶,安安分分地在代國呆著,卻被群臣迎入京都長安,奉為天子。


    說到這兒,竇太後起了玩笑之心,摸摸索索地戳了戳長子的麵頰,笑著問:“阿啟於代宮之時……可曾預知今日?”


    “不曾,不曾!”


    大漢皇帝也笑了,連連地搖頭。別說前期做單純王子的時候,就是後來消息傳到代王宮,說父王要在長安登基了,他也沒想過那個至尊至貴的寶座會與自己產生聯係——父王的原配王後生有四個嫡子呢!


    誰又曾料到後來四位嫡王子接二連三亡故,使他劉啟搖身一變成了文皇帝的長子,進而當上帝國皇太子。


    這都是命啊!


    撫著兒子的手,竇太後神神叨叨地大發感慨:所以,能不期而獲得天降之大富貴,劉啟皇帝是幸運之人;能逢凶化吉、死裏逃生,孫女阿嬌也是幸運之人!


    “如是,如是!吾與阿嬌……嗯,阿母……皆多幸之人!”


    劉啟皇帝開頭還沒在心,現在卻是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並非隻有好事才算運氣。


    能夠擺脫幾乎無法逃避的劫難,也是運氣啊!甚至是更深厚更重要的運氣——畢竟,人生還是不順的情況居多啊!


    母子倆手牽著手,你一言我一語的沿著廊道慢慢地走,越說越貼心,越說越一致。


    後頭,長長的宮人行列遠遠地跟隨。


    再遠一些,


    上蒼與上林苑草地樹林相接的地平線上,亞金色的夕陽與紅彤彤的晚霞連作一片,仿佛把天都燒起來了……


    ============================癸巳年九月十九日,上海蘇世居(2013年10月28日,星期一,晴好)


    想清楚了!


    現在已是月末,


    以這個月和十一月的銷售記錄為準,決定是不是結文。


    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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