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膠東王官邸的造訪,


    總體算是個愉快的經曆,


    尤其在梁王叔家的兩兄弟也聯袂而至湊熱鬧之後。


    梁王兩位王子的表現活生生演繹了流傳在華夏上層的那句老話的要義,關於探望生病親友的老話:感情深,常遣使;感情淺,多親臨。


    梁王家兩個哪兒是來探病的啊?分明是來踢館的!


    瞧劉徹為了應付這兄弟倆的雙簧打探,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竭力周旋強顏歡笑的疲憊樣……嬌嬌翁主對膠東王表兄寄予真誠的無限的深切的同情。


    不過同情歸同情;阿嬌翁主可不打算貼補出時間和精力,來個全程陪同,有難同當。


    因長嫂王主姱的緣故,館陶長公主寶貝女兒看梁國的王子們總感到有些疙疙瘩瘩的,遠不如長安城裏一起長大的皇帝舅舅家的表兄弟們那樣熟絡親近。


    離黃昏還早得很,館陶翁主陳嬌正式告辭。


    膠東王劉徹大為失望,話說他原指望表妹妹能留下來陪他共進晚餐分享夜宵來著;不過,當後來見阿嬌妹妹同樣婉拒了梁王太子‘護送其回家’的建議,感覺頓時又好了起來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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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


    ……星天……


    阿嬌翁主又做夢了,


    夢到銀色月華下吹簫的少年。


    少年的容顏似乎比上回夢境裏憔悴了很多,記憶中的旋律也變得艱澀,千回百轉,哽哽咽咽,似乎在述說無盡的心酸。


    隔著一池深碧深碧的鱗波,迷霧繚繞中的身影仿佛是從天界出遊以致誤落入凡塵的謫仙,飄渺不定,如夢似幻。


    “小郎君……”


    阿嬌伸出手,想去觸摸少年飄逸起伏的衣帶。


    可試了一次又一次,


    可也抓不住,怎麽努力都抓不住!


    “哎!”


    錦被,滑落到地上,


    拉扯到綴滿貝片和翠葉的腳踏墊子邊沿,發出一串輕輕的‘叮叮’聲。


    陳嬌推開枕頭,一個翻身,仰頭望頂上懸掛的玉璧。昏黃的光線中,淡黃色玉璧上雕刻的吉祥雲紋透著晶瑩的玉質,顯得格外溫潤。


    ‘昊天上帝呀!這是本月第幾次夢到他了……’


    嬌嬌翁主揉一揉眼睛,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睡意全無。


    然而,和前幾度夢見簫郎後的鬱悶酸澀相比,今夜的心情分外有所不同。


    ‘為什麽二哥老是打聽不到消息?在長安城找人,就真這麽難?’


    阿嬌不想抱怨的,真的不想抱怨;二哥和自己非常非常要好,而且,二哥也非常非常忙碌。瞧她那位新二嫂,又是要準備生孩子,又是要蓋新房子新樓閣;況且,宮裏又經常找他。


    ——隻是,次兄這回的表現實在令阿嬌失望透了。要知道,原先隆慮侯陳蟜在阿嬌心中的地位僅僅次於皇帝舅舅之後——屬於‘無所不能’級別的。


    “阿嬌,誠……純摯之稚子爾!”


    “阿嬌,誠……純摯之稚子爾!”


    “阿嬌,誠……純摯之稚子爾!”


    ……


    表兄膠東王劉徹的評語,一次又一次回響在耳邊。


    雕梁上,圓形的玉璧輕輕晃動著。


    阿嬌捏起拳頭,捶捶自己的太陽穴:‘別想,別想……不能老沉浸在這些不著邊際……我都落後咯!’


    “哎呀!”


    回想白天在膠東王官邸和表兄的對話,然後,嬌嬌翁主不無懊惱地發現:在同一輩人中,她不知不覺間竟然邊緣化了!


    圈子,


    圈子,


    圈子殿下別來無恙!


    賈夫人派劉勝去向膠東王打探情況,證明劉徹是王美人一係的中心人物;


    而劉勝被母親兄長予以如此重任,反過來證明了中山王表哥身屬金華舍圈子的決策層。


    幅員萬裏的漢帝國,皇帝舅舅一言九鼎,至高無上;而占漢庭一半之重的長樂宮,皇太後祖母說了算。長公主官邸如果算一個大圈子,那麽,母親館陶長公主毋庸置疑是這個圈子的最高領導。對於長公主官邸,表姐劉姱固然隻是從屬地位;但在西跨院加劉靜加孟薑這個小圈中,長嫂卻穩居高位。同理,進門不久的二嫂欒氏亦然。


    那麽,她阿嬌的圈子呢?


    人生由一個個或彼此重疊或相互交叉的圈子構成。每個人都在各自數目不同的圈子中占據一定的位置,有時是主導,有時是輔助,有時……則是陪襯。


    而她阿嬌,貌似……似乎……竟然……


    是的,


    皇帝舅舅疼她,非常非常疼她,平時指教照顧,有求必應——但天子舅爹隻會和重臣們討論軍國大事,而她阿嬌,最多是旁聽的份兒;


    祖母竇太後寵她,絕對絕對寵她,愛如珠寶,無微不至——但祖母從不會和她商量宮廷內務;


    母親和兄長們都關心她愛護她,視她如掌上明珠——但家裏的要緊大事,卻從不和她說。


    在無論哪個圈子中,都處在附屬的位置?!


    不重要?或者雖然重要,卻既不緊要也不關鍵!?


    這,真是個——令人不堪忍受的狀態。


    ‘砰!’


    館陶翁主的粉拳敲向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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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館陶翁主陳嬌是個遵守承諾的人,


    既然答應了二哥不單獨行動,就不會偷雞摸狗似地溜出家門。不過,如果哥哥恰巧沒在家呢,就不能怪她擅自行動了吧?


    隆慮侯當然不在家!


    阿嬌翁主打的好主意。前一天下午就打聽清楚了二哥的行程安排:陳二公子今天要陪夫人卻別院散散心,一大早就出發了。欒夫人從娘家陪來的別院地方很大,景致不錯,足夠夫妻倆呆上一整天的——欒將軍家可是出了血本。


    至於另一個兄長堂邑侯太子陳須,嬌嬌翁主選擇暫時性忽略。太子須脾氣好得沒話說,隨便撒個嬌怎麽都能糊弄過去。


    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陳二公子雖不在,他的首席家臣卻還留著。忠誠的師爺說什麽也不同意嬌貴翁主隻帶侍女或者家仆出遊,死活將隆慮侯侍衛隊中的武士塞了進來——不收不行,謀士說了,翁主不合作的話,他立馬派人把君侯請回來。


    於是,待嬌嬌翁主正式出門的時候,


    後麵還是多了三條尾巴——老謀士一隻,中年侍衛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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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帝都長安的東西市集,


    總是等正午過後才真正熱鬧起來果蔬青戀最新章節。


    和上次類似,嬌嬌翁主沒乘家裏的馬車——長公主官邸車馬數十計,可惜都太招搖了——而是從民間的車行租了輛敞篷木板車,一匹馬的。


    馬車停止市集的大門口。


    車輪還在轉動呢,嬌嬌翁主就在車上站立身子,一躍跳下地麵。很久沒下雨了,冬末初春的天氣依然寒冷,地上的土給凍得結結實實的。鞋子落在上麵,都沒濺起多少塵土。


    “女郎……”全副儒生打扮的謀士低呼一聲,顯然對少年貴女過分活潑的舉止相當不讚成。


    阿嬌無所謂地笑笑,示意讓謀士先去和馬夫結賬,自己則自顧自朝市坊裏走。上回來得匆忙,隻來得及看了看自家名下的店鋪;今天時間充裕,非得好好逛逛不可。


    站在街心,向前方和兩頭張望著,阿嬌一時拿不定主意往哪裏開始。她的身後,謀士帶領兩個侍衛站在距離兩步的地方,端著一臉的苦相。


    “翁主……”謀士的話剛出口。


    阿嬌回眸,正色,語調上調:“嗯……嗯?”


    意識到失言,老儒生扯扯嘴角,幹巴巴地抱歉,婉轉巧妙地提出不如先逛首飾配飾街吧,那裏的物件又多又新鮮還好看用得上。


    嬌嬌翁主衝老謀士眨眼,笑眯眯地搖了搖頭。


    她才不上當呢!女孩子逛首飾街,一間間鋪子看過去,稍不留神就忘記出來了。冬季天暗得早,恐怕等不到一半時辰,老謀士就該拽著她回官邸了。


    斟酌一會兒,館陶翁主做出了選擇:‘還是從竹器街逛起吧,那裏總有很多新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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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進街區,沒走兩步,後邊傳來個好聽的男中音:“小娘子……”


    嬌嬌翁主起先沒留意,繼續往前。


    可呼喚聲非但沒消失,反而迫近了,更響了:“小娘子,小娘子!”


    ‘難道……叫我?’阿嬌回頭,就見一名衣著樸素的少年隔著兩個侍衛的阻擋,正殷切地向她行禮。


    少年頭發在頭頂梳成豎髻,用方黑帕罩住;


    一件簡簡單單的單繞男式曲裾,海藍的底色泛著些白,但清清爽爽,合身利落。


    藍袍少年文文雅雅行了個揖禮,見女孩還是莫名其妙的模樣,就開口提醒道:“二十餘日之前……同地……鐵鋪……”


    “噢!鐵鋪子,租金……”


    阿嬌猛地想起,眼前這個清清秀秀的少年郎,不就是她上回來集市時遇到的為房租加價煩惱不堪的租戶子弟嘛。


    謀士的眉間糾成個疙瘩,揚揚下巴,示意兩個侍衛將來曆不明的閑雜人等給架遠。


    但晚了。


    嬌嬌翁主越過謀臣,推開武士,開心地站到少年麵前!


    (*^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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