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大回來啦!’


    阿嬌立刻清醒,一骨碌爬起身。


    袍服滑落至地板上……


    胖胡亥屁股扭扭腰扭扭,悶頭往帝王服飾中鑽鑽,一副打算拿皇帝龍袍當兔子窩的不良企圖。


    ‘這……胡亥!’嬌嬌翁主失笑,揪著胖胖兔的後脖頸好好歹歹將龍袍挽救出來,抱起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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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著竹簡架走到轉彎,拐過朱砂色的雕花大屏風,劉啟皇帝伏長案的高大身影出現——天子正批閱文件。


    把龍袍交給禦前伺立的大內官,館陶翁主向皇帝舅舅行了個禮——宮絛上的各種美玉雕件互相撞擊,發出的聲音清清悅悅。


    天子聽到了,停下筆看過來,語氣輕快調侃:“哦,阿嬌呀!夏眠……何如?”


    小貴女嬌憨憨抿嘴笑,撒嬌撒癡地昵到皇帝舅舅右邊坐下。


    任由小侄女窩在身旁,皇帝打文件垛中取過冊新奏疏,展開掃一遍,提筆要寫批語趙默修魔。


    筆,突然一頓!


    劉啟陛下側過頭,仔細打量打量女孩子,從頭發、到麵頰、到衣領、到……眉心微微一皺。


    ‘嗯?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阿嬌愣愣地看著她家皇帝舅舅,莫名所以。


    手指,點點侄女頭頂。


    阿嬌順方向一摸,臉‘騰’地就紅了——打瞌睡時不知靠哪兒了,頭發鬆了,蓬蓬的歪到一邊。


    ‘怎麽忘了重新梳頭?太丟臉了!’吐吐小舌頭,阿嬌大為不好意思,繼而撫撫麵頰,臉色一變:‘哎呀,哎呀!臉上的粉妝一準兒也不妙……得趕緊補妝去!’


    猛地跳起,嬌嬌翁主捂了頭發拔腿就跑。


    望著侄女急匆匆地背影,天子搖搖頭,慈愛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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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風般抓著吳女官和長信宮帶來的宮娥們結麵,梳頭,傅粉,上妝……後來幹脆連衣裙首飾都另換了一套。


    待樣樣停當,嬌嬌翁主回到書閣時,碰巧就聽到很響的‘啪’的一聲。


    一份奏疏,被皇帝陛下重重拍在了案上!


    那力道,連長案上的文具和卷牘都跟著跳了跳。


    嬌嬌翁主立即駐足,沒再朝裏走;思索片刻轉身退回外間,拿了份冰鎮飲品,用一隻方型的黃金托盤盛了,端進去。


    見侄女雙手奉上飲料,天子緩和了神色接過,邊喝邊瞥著那奏疏問:“阿嬌,憶……李廣否?”


    ‘李廣?著名的飛將軍嘛……當然知道。’阿嬌理所當然地點頭。


    皇帝拉過幾卷簡冊,一並推到侄女麵前:“阿嬌,閱之……”


    ‘嗯?’館陶翁主拿起逐一細讀,很快就發現這些上疏雖來自不同人,但有一個相同點——作者的官銜不是上穀郡的邊將,就是上穀郡的守臣;而且,他們所書的內容更是大同小異:


    抱怨李廣日日和匈奴打仗,讓邊疆地區幾乎沒一天安靜;


    連綿的戰爭影響了邊郡的放牧和農耕,嚴重收成和稅收……


    “日前,‘典屬國’公孫昆邪泣曰,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敵戰。恐亡之。”天子揉揉額角,話語中徹底沒好氣:“恐亡之?自負其……能,自負其‘能’竟……挑動邊釁。”


    “……實……未識時務也!”講完這句,劉啟皇帝不知想到什麽,重重‘哼’了兩聲。


    ‘在朝廷繼續沿用和親政策的前提下,還和匈奴打個沒完……是比較離譜。但是,’阿嬌放下卷冊,垂眸盯著長案上的鑲綠玉黃金豹鎮,暗暗尋思:‘但是,真正惹阿大您生氣的,恐怕不是什麽……恃才傲物,不是擅自開戰,也不是什麽輕起邊釁吧!’


    ‘而應是……不識時務!’遙想遙想那位騎射一流、政治三流的飛將軍,館陶翁主都為他感到難過——在吳楚之亂中立下如此大功,比他差勁多的都升官厚賞了,就李廣一無所獲。委實可惜,可憐!


    隔著隻長書案,皇帝陛下低低地念叨,打算讓這既不通時務、又老惹是生非的李將軍滾回家不用當官了。


    ‘幹嘛接受梁王叔的將軍印,李將軍?你可是朝廷的官員啊禦靈王者最新章節!王叔也是,害人非淺!’嬌嬌翁主則滿腦子胡思亂想,好一會兒都沒注意到皇帝舅舅在叫她。


    連喚兩次都沒得著回應,天子舅父挑高劍眉,加大聲量:“阿……嬌!”


    “……”長公主的女兒如夢初醒,有些迷茫也有些抱歉地看著她的皇帝舅舅:“?”


    ‘想什麽呢?這麽心不在焉?’瞅瞅侄女,天子靈機一動,手指那堆彈劾奏疏發問:“以阿嬌所見,李廣……何如?”


    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阿嬌一怔;隨即頑皮地眨眨眼,以絕對隻有對麵天子舅父聽得到的音量嫣然道:“李將軍廣……擅射……鴻鵠……”


    皇帝愕然:“鴻鵠??”


    阿嬌笑吟吟,明眸閃啊閃。


    不太遙遠的往事,如潮水般衝刷著記憶的河床……


    當年那個‘弱弱小小,多病多痛娃娃’的影像與眼前‘風姿綽約的少女’重合在一起,漢皇帝胸中的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


    ‘長大了啊!李廣嘛,多多少少還是有用滴。算了算了……’笑眯眯看了又看,天子的心情由陰——轉多雲——再轉晴好:“如此,李廣……乃……徙為‘上郡’太守。”


    聞聽此言,阿嬌可愛地咬著下嘴唇,舉雙手向寬容大度的皇帝舅舅彎腰一揖禮。


    笑顏——如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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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烏木案,卷卷竹簡堆了老高。


    一卷看過,放到一邊;一卷看過,放到一邊……阿嬌將舅舅批閱完的竹簡搬到小幾上,分文別類疊起、擺好。


    宮室內外的侍從都是人形的裝飾柱,垂首含胸,豎著耳朵目不斜視。


    書閣內安安靜靜,隻有竹簡和竹簡竹簡和木頭彼此摩擦發出的極輕微聲響。


    晶瑩的水晶杯內,淺綠色的冰酒還冒著絲絲的白汽;外壁上的水霧則消散得差不多了。劉啟皇帝一麵審視臣子的上奏,一麵探手去取酒杯;沒想到卻拿了個——空。


    皇帝陛下從公務中抬起頭,就見小侄女執了冰酒衝他笑嘻嘻搖頭。


    天子:“阿嬌?”


    館陶翁主卻不理舅舅,擎酒杯一躍而起,轉眼就沒影兒了。


    ‘這孩子……’於是劉啟皇帝幹脆放下筆,等小侄女回來:‘肯定去換熱飲。估計被姐姐在長信宮教育過了。’


    時候不大,嬌嬌翁主果然端著冒熱氣的水晶杯回來了;小貴女身後是一隊宦官,捧來熱氣騰騰的新出爐點心。


    親手擺酒杯,親手放碟盤,親手布置……


    看侄女忙忙碌碌的可愛小模樣,皇帝陛下唇邊溢出暖暖的微笑。


    挑塊鹹酥餅,天子慢慢嚼著,同時將一碟子棗泥餡兒的點心推到阿嬌麵前。


    阿嬌取了,樂滋滋品嚐:‘嘻,阿大總是記得我喜歡的口味!’


    ……


    下午了,日頭開始向西斜,書閣中的光線漸漸不足年少輕狂一起闖。


    女史舉短燭而來,點燃宮室內側大大小小的華麗宮燈。


    映著新添燈火的光亮,小貴女凝脂般的肌膚尤顯粉光雪脂,韻致可人。


    探過手,修長的手指在桃腮上輕抹;


    收回,指尖與指尖緩緩搓搓,皇帝舅舅若有所思地問:“此……珠粉?”


    阿嬌點頭。


    “‘南’……珠之粉?”大漢皇帝似乎繃緊了下顎:“膠西王……端?”


    阿嬌點點頭,一點不奇怪皇帝舅舅的消息靈通。


    漢天子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取絲巾將手擦幹淨,平靜如許。


    ‘阿大……好像不高興哦!’瞅瞅皇帝舅舅的臉色,嬌嬌翁主不禁為膠西王表兄擔心了:‘阿大不會因這生端表兄的氣吧?’


    ‘要是為了我……讓端表兄挨了皇帝舅舅的罰,豈不罪過?’越想越不安,阿嬌猶豫片刻,自左邊的垂胡袖中取出粉盒,放到案麵上,往前送送。


    這下天子愣了,懷疑地問:“阿嬌?”


    做侄女的先歉疚地望望天子舅父,然後神情黯然地將粉盒能推多遠推多遠。那意思再清楚不過:要是阿大不高興,嬌嬌就不用這珠粉了。


    “阿嬌,阿嬌……”天子搖頭失笑,拿粉盒塞回侄女的小手,輕輕拍拍,好聲好氣地安慰:“無憂,盡用之,用之。”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小貴女捏緊白玉盒,緊緊盯著敬愛的舅舅;見天子舅父笑容真切,無一絲作偽,這才安了心,握著粉盒“咯咯”笑——活像保住心愛玩具的小孩子。


    天子扯扯臉皮,在心裏嘀咕一句:‘奢侈,太奢侈!劉端這混小子,虧他想得出來,竟用百金之價的南珠去磨粉討好女孩?’


    ‘不過嘛……’對上姐姐女兒單純甜美的笑容,皇帝一恍,也就釋然了:‘一擦粉,動不動就起疹子。叫太醫,熬藥敷藥,姐姐上火,母後著急……嗯,若以後這些不再發生,倒還算值得!’


    書閣中,皆大歡喜的溫馨氣氛正好,殿外突然響起尖銳的噪雜聲:


    “汪汪”


    “汪汪……汪!”


    嬌嬌翁主身子一僵,粉盒自指間滑落,跌在腳榻前的席子上。


    吳女官見狀,跑過來幫著撿白玉小盒。


    ‘宣室殿哪來的狗?居然還不止一條?’天子怒形於色,冷聲叫道:“寺人,寺人!”


    “陛下……”留守殿外的內官聞聲,怕怕地撲進來跪倒,解釋這是場失誤。


    叫的是宮裏養的狗。狗監按計劃帶新犬來熟悉地方和氣味,未曾想路上碰上隻鬆鼠。這些本就是獵犬,才訓練出來,見獵物興奮不已,於是……


    擺擺手,天子命內官退下;


    掉頭見侄女小臉蒼白驚魂不定,不禁歎口氣。


    ‘不能……總這樣啊!’


    讓侍女去取安神湯,劉啟皇帝揉揉太陽穴,暗暗下定決心:‘得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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