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條又長又細的蟲子,慢慢地從龍三平的爛嘴裏探出了頭來,那頭沒有眼睛,也沒有觸須,就隻是四處搖動著,試探著,像是確認了安全一樣,它開始慢慢伸長了身子,淡黃色的身子,直立了起來,居然有一根筷子那麽長。


    很快更多五顏六色的蟲子也跟著從龍三平的嘴裏,冒了出來,四處迎風招搖蠕動,它們的每一次蠕動都會引起眾人胃裏一陣抽動,接著又開始一場大吐特吐的盛會。


    苗疆小姑娘高興地跳著說道:“姨娘,快看,快看,是蟲花咧,真好看,我終於自己種出一回蟲花了。”


    女子摸著小姑娘的頭稱讚道:“夏夏真棒,姨娘在你這個年紀可種不出蟲花。”


    那稱讚就像平常人家,稱讚自家乖巧的小姑娘,學會了什麽針線活一般。


    舒天照見龍三平死的慘狀萬分,心中還是有過意不去,開口問道:“兩位如此對待一個將死之人,怕是有傷天道。”


    女子掩口而笑:“誒,可是這有傷天道的事,不正因你舒大宗主而起的麽?一會天下要是有紫雷天劫,怕是連舒大宗主也得一起算進去吧?你若不是傷他,他要是沒有被扔我們這邊,怎麽可能中得了這萬蟲萬蠱?”


    舒天照可不想跟她再扯這些閑經,趁著他現在神智剛好清明了一點,他得搞清楚這兩個人是什麽來曆。


    “既然咱們現在因為同一個惡果,捆在了一起,敢問兩位出自何門何派?”


    女子道:“舒宗主不先自保家門,我怎麽好意思報出我們小門小派的出身。”


    舒天照眉頭一皺,但還是再說了一次自己的來曆:“在下舒天照,來自絲陽縣,天魁宗。”


    女子輕輕笑了一聲,明顯是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舒宗主,我要聽的,可不是這個假身份,而是你的真正身份。”


    舒天照道:“我報的就是我的真正身份。”


    女子道:“哦?是嘛?絲陽縣小小的一個天魁宗,居然能輕易就殺得了江湖新秀龍三平?龍家那本祖屋劍譜,可是高深玄妙得緊啊,龍三平雖然隻學到了不足五成,卻已經能在江湖上獨占鼇頭了,不論怎麽看,龍三平哪怕是雙腿都瘸了,也未必會在陽絲縣這條陰溝裏翻船吧?再者你剛剛跟龍三平打鬥時,不小心展現出的修為可不僅僅是一個絲陽縣宗主的修為境界啊。”


    舒天照道:“你的蠱毒本就是有魅人心智,使人發狂的毒效,在你蠱毒的助益下,自然跟平常展現的修為不同。”


    女子道:“蠱毒是我下的,能漲幾分修為,我心裏可清楚,舒宗主既然不願意說,那我就來代勞了。”


    苗疆女子一雙嫵媚的眼睛,在兩宗人門身上一掃,幾乎就像是收了魂一樣,所有人都看向她了。


    這時女子才緩緩說出一個久遠前的故事:“數年之前,天盜會派出一位高人修士,前往一個叫絲陽縣的小縣城,眾所周知,天盜會向來無寶不動,小小的絲陽縣,窮得隻剩下土了,沒人知道為什麽天盜會看上這樣一個小小縣城,那位高人修士到達絲陽縣沒多久,就開始建宗立派,廣收門徒,數月之間,就基本掃平了絲陽縣其它雜門小派,幾可稱為絲陽縣第一門派,雖然絲陽縣第一,聽起來十分的沒有底氣。”


    “再後來,那宗內的弟子不滿於僅僅隻做個絲陽縣第一,就開始侵擾了一些其它縣城的宗門,那位高人修士知道了以後,就開始立了一個規矩:凡是入宗弟子,離縣則禁武,凡是有違此規者,必定廢去修為,再逐出宗門。經過好幾個以身犯禁的血例之後,那宗內的弟子,更將這條規矩視為了死規,但凡犯了這條紅線,下場幾乎跟死了一樣,久而久之,那宗門不管多麽厲害,威名也僅僅止步於絲陽縣,外界幾乎都不知道這個宗門的名字,舒宗主,不知道這個宗門,你可認識?”


    舒天照神色有些凝重,沒有說話。


    女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繼續說道:“對了,那個宗門,好像正好就叫天魁宗,宗主真是巧上加巧,也叫舒天照!”


    天魁宗的弟子看著舒天照的背影,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平時看上去吊二郎當的宗主,居然來自那個神秘的天盜會。


    舒天照自知再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索性釋然一笑:“哈哈,沒想到我舒天照,居然還這麽受苗疆美人的專注,最難消受美人恩,不知美人對我可是心生愛慕了?”


    女子道:“如果我沒有瞎的話,我要是能愛上一個人,最起碼的前提就是那個人得活著,對吧?舒宗主有信心能活過今天嗎?”


    舒天照眼神一狠:“天盜會的事,你也敢打聽得這麽詳細,難道不怕平白無故,招惹來殺身之禍。”


    女子大笑一場:“嗬嗬,這天底下,想殺我的人,絕對不止你天盜會而已,不過我一點都不怕,因為你們不過是些投火而死的飛蟲罷了。”


    舒天照問道:“既然我的底已經被你掀了個幹淨,那禮尚往來,總該你報上名姓了。”


    女子溫柔地欠了欠身,然後說出一個讓舒天照如遭雷擊的名字。


    “小女子姓沈,單名一個腰字。”


    閻王行令三更早,故吏人間有沈妖。


    閻王嫌每次三更招魂太早,便在人間找了一個名叫沈妖的妖物,代王行令,在三更到日出之間這段時間,沈妖就是人間名副其實的閻王爺,它要誰死誰就得死。


    這是民間一直流傳的一個神話,沈妖在人們的口中,喜怒無常,最喜歡聽人死送葬時,吹奏的哀樂,好多人平日都是好端端的,但是睡了一覺,就死在床上,多半都是因沈妖又想聽哀樂了。


    舒天照之所以瞬間恐懼到極點原因,正是因為沈腰的江湖外號就叫沈妖。


    沈妖是無數江湖人士,經曆了難以計數的慘亡之後,才不得不給沈腰戴上的稱謂。


    閻王行令三更早,故吏人間有沈妖。


    沈妖出入之地,必然屍山血海,無人生還。


    兩宗弟子一聽到沈妖的名字,就像是白日見鬼了一樣,開始四處逃散,慌亂的人群互相踩踏,不少人都倒在了剛才別人的嘔吐物裏,但這個時候,誰還會在乎惡不惡心,他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逃!跑在最前麵的人,也許還能有一絲生機,畢竟沈腰隻有一個人,她要是一個個殺過來,身後的人總能幫自己贏得一時半刻逃生的機會。


    沈腰沒有動,更像是懶得動。


    舒天照也沒有動,因為他知道逃不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兩宗弟子身上開始像是著火了一樣一樣開始冒起了白煙,來不及慘叫,來不及呼嚎,所有在逃的弟子,就像是同時被人砍斷了腿一樣,倒在了地上,然後全身為白煙瘋狂亂竄,再無聲息,山穀上再也聽不到一個腳步聲,靜得讓舒天照汗流如注。


    白煙盡散,地下露出去一灘又一灘濃水,濃水周圍散亂著一些衣服的碎片,這恐怕是能辨認兩宗弟子的唯一一點遺物。


    既然能在兩個宗主身上下蠱,又怎麽可能放過兩宗的弟子呢?這不是沈妖的行事風格。


    沈腰的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同,舒天照聽得太陽穴直跳,仿佛整個腦子都要從太陽穴裏崩出來了一樣。


    “舒宗主,我很好奇,天盜會為什麽會派去絲陽縣那麽一個偏遠的小地方。”


    舒天照很猶豫,如果說了今後必然也難逃天盜會的問責,問責的結果就是賜身。


    而現在要是不說,估計下場就跟他身後那些還散發著惡臭的濃水一樣。


    舒天照哭笑不已,本以為這次去參加四家合會,幫天盜會完成了那件大事,自己就能離開那個鳥不拉屎的小縣城,好好到玉都輕煙樓逍遙快活,可是沒想到遇會沈妖,這個人間活閻王。


    閻王檔道,生死難料。


    正在舒天照猶豫不決的時候,沈腰的聲音再次傳來:“算了,我不想聽了,女人天生是好奇,可是好奇的時間,有長有短,過了就不想聽了,因為不新鮮了。”


    舒天照急忙說道:“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沈腰豎著一根玉指,立在朱唇中間:“舒宗主,我都說了,我不想聽了,有這個時間,你還是想想遺言吧,畢竟你時間不多了。”


    舒天照突然看見自己身前升起了縷縷白煙,他使勁地拍打著那些白煙,可是白煙越來越多,他根本拍不完。


    舒天照向沈腰求救道:“給個機會!給我個機會!”


    沈腰很是無奈地說道:“人呐,錯過了,就會去救著給個機會,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有時候這機會,就是天收著的,人又怎麽挽回?舒宗主,你身上的蠱毒已經發作了,我也沒有辦法了。”


    舒天照好像已經看到勾魂使者,已經用鐵鏈鎖上了自己的脖子,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求生的欲望,雙膝一軟,癱跪在地上。


    他的麵容開始潰爛,彌留之際,不知是因為受魅蠱的影響,還是出自真心。


    舒天照用一雙充血的眼睛,看著沈腰的絕世紅顏:“其實。。。你。。。不用下蠱。。。就已經很。。。迷人了。”


    一個人臨死前說的話,總是讓人那麽猝不及防。


    沈腰好像見慣了這種場麵,她淡淡地點評道:“嗯。。。沒什麽新意,之前那些死在我身前的男人,都這麽說。”


    舒天照發出一聲短笑:“嗬。”


    隨後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白煙轉眼間就將他吞噬得幹幹淨淨。


    山坡上,又多一灘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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