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內的土地泥濘,前路都隱沒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加之那股濃重刺鼻的味道,這實在不是什麽能讓人愉悅的地方。


    想來鄧立留人請周公瑾在洞外等候也有這方麵的考量吧。


    但鄧立忽略的是,周公瑾自小就在荊楚幫裏廝混,幹過船工,修過堤壩,風裏來雨裏去多少年,又哪裏會在意這洞穴裏是否汙穢難以容人?


    隻是沒走很遠,周公瑾就皺起了眉頭,這洞內汙濁的空氣裏,不隻有泥土和腥臭,還有……血腥味。


    不是業蛾的血。


    周公瑾加快了腳步,很快就感覺靴子就已經被汙水打濕,鞋襪都糊成了一整塊,而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一具靠在洞壁的屍體。


    那是一具荊吳將領的屍體,身著一身精幹的黑色盔甲,胸口紋著的虎頭栩栩如生。


    隻是就在虎頭的上方,一根巨大的棘刺生生貫穿了甲胄,並把這名荊吳將領釘死在洞壁上。


    隻是略略一看,周公瑾已經感覺到那根棘刺的凶惡,隻怕都已經把這人的心髒都給撕碎了。


    “這人我似乎見過。”周公瑾把火把挪到屍體的臉上,看著那似乎有些釋然的神情,低聲道,“似乎是鄧立的偏將,榮錄。修為……我記得應該有第二重氣血境界。”


    這麽看,鄧立應該已經去往了更前方,隻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主動向前,還是被什麽東西追著向前,但無論如何,這具屍體都說明了這個洞穴內危機四伏。


    “拔刀。”周公瑾輕輕敲了敲腰間的劍顎,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身後的校事府密探們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長刀,火焰的光照下,刀刃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某種意義上,他們比起那些從農家招募的普通士卒更加有紀律性。


    這些密探們從進入校事府之初,就曆經過艱苦的訓練,幾乎抹去了他們心中的所有軟弱,因此無論是對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嚴苛到了極致。


    周公瑾自己並未拔劍,而是把一隻手按在了刀柄上,再度邁開腳步向深處不斷進發。


    隻是相比較原先,他走得更加警惕,目光也不斷地在火焰光芒所能夠到的地方不斷地審視。


    隨著眾人越走越深,風的流動在洞穴裏逐漸變成了一聲聲詭異的呼喚,宛如有什麽東西藏在陰影裏伺機而動。


    周公瑾知道,這不是錯覺,而是真實。


    隻是有些不同的是,在這洞裏會盯上他們的絕不是鬼魅,而是一種更加實在且存在的怪物。


    前方出現一條岔道口。


    火光照耀了兩條通道,但無論是那一條,都是那般黑暗幽深,仿佛他們行走在一條大蛇的腸道之中,從活著走向死亡。


    “大人,這裏有打鬥的痕跡。”一名校事府探子微微蹲下身,用手掌去觸摸那有些淩亂的足跡、破碎的甲殼和粘稠的鮮血。


    一部分業蛾的血和人類的血混合在了一起,已經不分彼此。


    腥臭味道從風中飄來,令人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惡心感。


    “能看出鄧立去了哪一邊麽?”周公瑾其實也懂一些追蹤術,隻不過他向來懶惰,現如今坐了校事府令,手下一大幫子追蹤高手,何必自己費那力氣?


    探子摸了摸地上的泥土,放到鼻尖聞了聞,道:“有些亂,似乎從這裏,他們就分開了。”


    這名探子名叫尹路,人如其名,在追蹤術上,他的造詣在校事府排第一,這也是為什麽周公瑾這一次會把他帶在身邊的原因。


    周公瑾自認在這位麵前自己隻能算個外行,自然不會指手畫腳,而是點了點頭:“哪一邊的人多,就去哪一邊。”


    分兵兩路是愚蠢的做法,尤其是在這種敵我不明的情況下,分兵隻能讓己方力量分散,一旦遇上什麽事情,他們的情況就會變得十分被動。


    而對於人少的那一路,周公瑾十分無情地把他們當成了棄子——戰爭還沒有結束,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拯救每一個人。


    隻是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向前走了百步距離,就又遇見了第二個岔道口。


    “這些業蛾挖這麽多洞做什麽?”周公瑾望著前方三條道路,眉頭已經緊緊皺起。


    在接到報告時,他本以為業蛾隻是想要借道偷襲宮中,偏偏宮牆邊上的水缸沒有半點動靜,周公瑾也有些拿捏不準了。


    正因為如此,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有些不尋常,必須帶著人親自來查看才行。


    尹路沒注意周公瑾是自言自語,還以為是問自己,思索片刻後輕聲回答:“也許是想要在這裏築巢?若真是如此,這裏或許潛伏著一支大軍了。”


    周公瑾搖搖頭,不認為業蛾有這樣的意圖:“若是真是如此,何必潛伏?他們的意圖是毀掉建鄴城大陣,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地方埋伏一支軍隊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建鄴城的大陣,即便是在校事府也最高級的秘密之一,也就是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後,才陸陸續續地解密給這些校事府密探。


    盡管如此,在場的校事府密探都隻是知道這座大陣的符文銘刻在王宮之中。


    這隻不過是一個幌子。


    建鄴城的大陣,其實早已經融入了整座城市中。


    四年前建鄴城為整修而大興土木,看似是荊吳國力恢複想要彰顯國都的氣度,從那之後,整個建鄴城的一草一木,一宅一橋,都暗合了某種規則。


    也正是因為這種大規模改造,才導致了那年的國庫空虛,那時的士族領袖孫鍾在朝堂上激烈反對諸葛宛陵修建大陣,甚至憤而“罷官”回家。


    但他也隻知道諸葛宛陵正在暗中興建大陣,卻不知道這座大陣早已經在明處就如雨後春筍般矗立起來。


    高長恭卻是知道這件事的。


    也正因為他知道,所以在這一夜城中的士兵有意無意地進行著破壞,盡管這種程度不足以毀掉大陣,卻也多少對大陣造成了一些損毀。


    可他在這裏布下的棋子又是什麽目的?


    一行人各懷心思同樣沉思著,感覺這件事情越發撲朔迷離。


    而隨著他們越往前走,之前還能靠著風水相師常用的羅盤辨別方向,現在羅盤似乎也受到了什麽幹擾,轉動變得無序且混亂。


    這時候,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尹路在地上磨蹭了許久,才終於轉過身對周公瑾作揖道:“大人,到這裏,痕跡已經完全消失了。”


    這是一道寬闊的通道,洞壁凹凸不平宛若某種動物的腸道,而目光所及之處,卻是蟲屍堆積,至少有六隻業蛾死在在了這裏,碩大的體形幾乎堵住了通路。


    周公瑾緩緩屈膝,從地上撿起一根斷裂的獨角,一樣冰冷堅硬的觸感,似金屬又似玉石,正和孫既安切下的那根獨角一致。


    “六隻獨角麽。”周公瑾望著這些業蛾的屍首,大概猜到鄧立遇上了什麽樣的事情。


    從實力比較來看,每一隻獨角業蛾都能二重氣血境界的修行者匹敵,而且甲殼堅硬,力大無窮,在這種難以騰挪的洞穴裏更是威力驚人。


    鄧立想必是逃到這裏,然後被圍追堵截,於是和業蛾們戰了一場。


    如果說鄧立和部下都死在了這裏,那麽為什麽就連一點東西都沒有剩下?別說衣物、兵器,哪怕是骨頭、牙齒都沒有留下一點……


    業蛾雖然吃人,但總會吐出些骨頭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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