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交易,就能解決一場殺身之禍,聽起來倒是十分合算,但用諸葛宛陵的命來做這一筆交易,是否有些輕重不分?


    秦軻不知道,但高長恭顯然是反對的。


    雖然他也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除了殺死洛鳳雛之外,這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哪怕這並不能治本,卻總還能把一場災禍暫且壓下。


    “真到了那一天,我不會把你交給她。”高長恭在一場激烈的爭論之後,態度堅決地為這件事情下了定論,“你可以自私自利地把自己的命賣給任何一個人,但你要知道,你現在這條命還是荊吳的,還是百姓的,還是……我們這些人的。”


    頓了頓,他沉聲道:“不過是一句口頭上的誓言,破了就破了。”


    諸葛宛陵微笑地看著高長恭道:“我記得你不是這麽不守信的人。”


    “兵不厭詐。”高長恭哼了一聲,言辭尖銳地道,“何況我也記得你從來就不是個守信的人,要不然你幹嘛騙這小子?”


    秦軻其實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卻冷不丁地被高長恭所提及,心裏一跳,卻又隻能靜靜地站在原地,低下頭看向腳尖,握著拳頭。


    諸葛宛陵同樣也看了秦軻許久,邁開腳步似乎想上去撫摸他的頭,但才剛剛抬起腳,卻又放了回去,微微歎息道:“但我確實欠了他一條命,隻是希望能有足夠的時間,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簌簌的葉片摩擦聲中,雨水再度滴落了下來,三人重新回到舊廟,卻發現已經沒有了洛鳳雛的身影。


    看向諸葛宛陵的高長恭察覺到他根本沒有驚訝,不由得帶著愁思地感慨道:“看來我恢複的速度終究是慢了她一截,若是你不來,這小子又不肯下殺手,那我應該會死在這座廟裏。”


    “不,你不會的。”諸葛宛陵溫和地笑道,“我還要看著你這位荊吳戰神來日叱吒疆場,怎麽能輕易折損在這裏?何況,你不是也藏了一手?”


    高長恭身體微微一僵,狐疑地盯著諸葛宛陵:“這你也看得出來?看來我以後得躲著你點,免得什麽都被你知道。”


    兩人注視著,卻又對視而笑,原本因為爭吵而產生的隔閡如雪花般消融在春日的雨水之中,隨著篝火在舊廟中燃起,為這片冰涼的夜裏點起了一絲溫暖。


    十日之後,建鄴城。


    明明沒有離開太久,但秦軻重臨高高的城牆下的時候,突然開始覺得這座城市十分陌生。


    縱然車水馬龍依舊,城門口那個負責等級的守衛依舊那般平易近人,笑起來的時候總會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卻充滿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身邊的諸葛宛陵一樣。


    這一路行來,秦軻沒有主動找過諸葛宛陵說話,而諸葛宛陵也從來沒有過多地跟他解釋什麽。


    可正因為如此,秦軻的心裏就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堅冰一樣,寒冷、尖銳、疼痛。


    明明我早已找到了你,你卻能忍著不與我相認,明明你騙了我這麽久,卻連一個隻言片語的解釋都不想給我?哪怕是再做一個騙局又如何?還是說對你而言,我真隻是一個半路遇見的、快要餓死的野孩子,收養也好,照顧也好,不過是一時興起?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的緣分……


    秦軻不明白。


    正如高長恭看不清楚如今這個諸葛宛陵一般,他更是無法再把這個人和當年的師父重合到一起。


    有些時候秦軻也想對著他大聲吼叫,想要掏心掏肺的把心裏那些委屈全數倒騰出來,卻最終隻能默默隱忍,並且告訴自己,阿軻,你已經長大了,已經不是那個孩子了,已經不是……


    可他還是忍不住回憶起那日立冠的時候,諸葛宛陵對他展現出來的那種關愛,就好像闊別多年的師父又重新和他相見。


    “大將軍……”城門口的守衛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高長恭進出,但每一次都會興奮莫名,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高長恭隻是揮揮手安撫了他,隨後和諸葛宛陵一起牽著馬走入門洞,走上街道。


    “你就不打算跟他好好說說?解釋解釋?”眼見一進城就匆匆離去的秦軻,高長恭心有所感,對著諸葛宛陵道。


    諸葛宛陵同樣也在凝望那道背影,看不出悲喜:“我確實騙了他,不是麽?但願他真的長大了,不要過分地怨恨我。”


    “有些時候,我真覺得你就是個王八蛋。”高長恭遺憾地搖搖頭,罵了一聲,“其實這個孩子很傻,傻到你根本不需要騙他什麽,當初直接告訴他身份又有何妨?甚至隻要你一句話,他依然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甚至替你去死,不是麽?”


    不得不說,高長恭對於秦軻的了解確實深刻,所以也很明白秦軻是怎樣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盡管平日裏他會有些軟弱,甚至怯懦,但在這些外表下,他對於每一個和他有關的人都十分看重。


    這其中包括阿布、大樓、小千、張芙、蔡琰……甚至包括隻是剛剛相識不久的鄺鐵,包括那個三番五次幾乎置他於死地的洛鳳雛,隻要可以,他都想盡自自己的一份力量,讓他們免受傷害。


    但諸葛宛陵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問題就出在這裏。”諸葛宛陵的目光遙遠,好像穿透街道,望向一個不可知的遠方,“如果他始終隻為了他人而活,那麽他永遠無法擺脫身後的影子,無法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人,而順著這樣的道路走下去,別說他無法成為第二個我,或許,會慢慢變成一個充滿了自毀**的殉道者也說不定。”


    頓了頓,他突然閉上了眼睛,用嚴肅的語氣道:“況且,我並不希望他成為……第二個我,因為他本應該能做得到更多,不單單隻是局限在我們這些人為他畫出的世界裏,而是……跟鷹一樣,能自己展翅高飛。”


    “跟鷹一樣?可我去過草原,我親眼看見過很多雛鷹都因為追逐那片天空而摔下深淵。”高長恭勾起唇角,似乎語氣有一些嘲諷道:“而且在我看來,你本人反倒是你更像是你口中那個,充滿了自毀**的殉道者,甚至我懷疑某天如果你失去了目標,會不會立刻拿一條白綾,吊死在皇宮大殿的房梁上。”


    “讓開!讓開!軍中急報!讓開!都讓開!”正當這時候,街道中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騎手身穿甲胄,不斷用雙腿馬刺擊打戰馬的腹部,惹得一陣雞飛狗跳。


    百姓們原本也很憤怒,但聽見那句軍中急報,卻又沉默了下去,一些人則是開始嘀嘀咕咕,開始猜測這位官差為何如此焦急,是否又要出什麽大事了?


    高長恭站在原地,微微眯著眼睛看著不斷接近的騎手,並不曾有往一旁讓路的舉動,甚至雙腳搭在馬鐙上沒有挪動半點。


    而騎手在縱馬奔馳的過程中,似乎也發現了眼前的兩人,雖然高長恭的臉上做了些許偽裝,但那匹赤火戰馬怎麽也能讓出身軍中的騎手一眼認出。


    眼看著騎手距離高長恭和諸葛宛陵已經不過十步距離,恐怕一個呼吸的時間便會迎頭撞上,但那名騎手的騎術遠比旁人想得要強,隻是揚手猛然一扯韁繩,雙腿夾緊馬腹,硬生生將這匹奔跑中的戰馬給停了下來。


    下馬後的騎手幾乎毫不猶豫地跪地抱拳,當著兩人麵前,用軍人渾厚剛硬的聲音道:“大將軍!屬下東大營平九郎,奉軍令傳信。”


    高長恭接過那封本應該送往南陽的信函,略略看了幾眼後眼底閃過了一絲利芒。


    他轉向身旁的諸葛宛陵道:“我之前就說過,孫同是個混賬東西,可惜孫既安為了孫家那可笑的麵子始終不肯把孫同送進大牢,如今看來,都是報應。”


    “你下去吧,告訴朱將軍,我會盡快回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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