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相比較薛弓,公孫離和薛洋的關係遠沒有那麽親近。


    造成這樣的原因,或許是因為薛弓在他的麵前是個和藹的父親,而薛洋在他麵前,則更像是一個嚴苛的領頭。


    但不論如何,公孫離聽見這個聲音,還是既驚且喜,慌忙地跑到門扉打開,果然那張熟悉的臉龐就顯現在月色裏。


    雙刹幫的副幫主薛洋。


    如今的他看上去已經不是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了,盡管一身衣裳可以看出是新換的,可他的發髻卻是一片混亂,上麵甚至還沾著一些像是茅草的碎屑,臉頰上也是黑一塊白一塊,好像是鍋灰和牆灰。


    也是,雙刹幫如今已經成為一盤散沙,幫主入獄,堂主以上幾乎也被一掃而空,薛洋逃竄在外,就算靠著剩下那點底子不被抓住,又怎麽可能還保持平日裏的養尊處優?


    沒了一個雙刹幫,也會有一個三叉幫,四猹棒,既然都是在這座城裏討生活的人,也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或許用不了多久,整個雙刹幫也會像是當初的魚龍幫一般消失在眾人的記憶裏,好像飄散的塵埃一般不會激起半點波瀾。


    “副幫主……”公孫離怯生生地說出一句,卻又戛然而止。


    這時候薛洋邁開腳步,緩緩地走進了公孫離的住所,但他根本不是一個人來的!


    如果不是現實真正發生在麵前,恐怕她根本都不敢相信,就在薛洋的身後,非但跟著的是雙刹幫的老供奉,還有那個她曾經在商隊裏見過的蠻人!


    “很意外麽?”老供奉已經老態龍鍾,但從他依舊挺拔的身軀可以看出他這些年從未拉下修行,“其實如果我們去慢了一些,恐怕這張臉也會出現在校事府,隻不過是不是活人就不好肯定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公孫離怔怔地望著幾人,“私藏盔甲案到底是怎麽回事?副幫主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嗎?還有他……難不成你們真的想要謀反……”


    公孫離麵色蒼白,盡管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但當這事兒擺在麵前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薛洋倒是顯得平靜,隻是眉目之間有些疲憊之色,隨著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之後,歎息道:“阿離你終究還是太年輕,雖然我們從未懷疑過你的忠心,但許多是事情,恐怕就算是兄長也不可能告訴你的。”


    “為什麽?”公孫離失聲道,“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你們明明知道這些事情很危險,私藏盔甲是重罪,隻需要超過三具就足以斬首。如今幫主在牢裏天天寧肯受苦也不說一個字,而你則是像是鬼魂一樣逃離在外,難道那些貴人們的事情比幫主一家的命還重要?”


    她當然知道無論是薛弓還是薛洋,都不可能是謀反的幕後主使,因為從任何角度看,他們都不可能在將來成為這片國度的新主人,那麽顯然他們是為了某位貴人做事。


    被她這樣一連串的詢問,薛洋那本就髒亂的臉頰上神情更加灰暗,似乎心情同樣也不怎麽輕鬆。


    這時候,老供奉突然靠了過去,一隻手毫無征兆地按在了公孫離的肩膀上,後者頓時失去了力氣,整個人栽倒在床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疼而顯得麵色發白。


    “我們的時間不多,阿離你還是先冷靜一些,聽副幫主說才是。”老供奉平靜地道。


    薛洋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是思考了片刻,隨後才決定說出一些真相道:“阿離,你還遠看不清這座建鄴城。還記不記得當初我第一次帶你出鏢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薛洋聲音低沉,“雖然我們握著刀、騎著馬,一副光鮮亮麗的樣子,可在這背後,我們卻依舊還是要跟那些過路的山大王坐在一張桌前,曲意逢迎,隱忍討好,分出不少銀錢,才能換來安寧。當初兄長也正是覺得走鏢不可能走一輩子,才決定趁著魚龍幫消亡的時候,把雙刹幫發展成如今這幅模樣。”


    “然而我卻知道,這世上從未有什麽淨土,就算是我們這些人爬得再高,終究也隻不過是螻蟻,雙刹幫看似很大,可對於那些貴人而言,也隻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就足以傾覆。”


    “從一開始,我們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你以為為什麽雙刹幫能在這麽快的速度取代魚龍幫?靠的是兄長的運籌帷幄?靠的是我的廣交好友,在江湖上的名聲?”


    “你以為為什麽當初雙刹幫最大的對手:江南幫會突然因為內訌而離散?”


    公孫離沒有說話,隻是嘴唇顫抖著,支撐在床沿的雙手也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


    “建鄴城中無小事。”薛洋下了一個定論,“有些時候你覺得我們距離那些貴人太過遙遠,但恰恰是因為這種感覺上的遙遠,所以他們更熱衷於去利用我們,把我們當做他們的一顆棋子。”


    “可……就算這樣,你又得到了什麽……”公孫離眼眶微紅,“如果說那些貴人真的在乎棋子的存亡,那你現在就不必要東躲西藏,把自己弄得像稱這個樣子。難道你要這樣一輩子躲藏在陰影裏,眼睜睜看著幫主上斷頭台?”


    “當然不會。”薛洋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握緊了,像是下了決心,又像是給自己打氣,喃喃道,“一定不會。”


    老供奉這時候帶著幾分笑容,對著公孫離道:“今天你似乎去看了薛幫主,他是否有私下交給你什麽東西?”


    公孫離看向老供奉,眼神古怪:“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去過校事府的牢房?”但隨後她猛然醒悟過來,“所以你們一直就藏在校事府的附近,而且一直在觀察……我?”


    她有些不自信,但又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是。”老供奉也不否認,“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校事府那樣的存在,有時候也會注意不到自己腳下的螻蟻。而當我們發現你跟校事府搭上關係的時候,也是樂見其成的。”


    公孫離點了點頭,也沒有去詢問他們到底是藏身在哪裏,自己又為什麽根本沒有察覺,畢竟如果連她都能察覺,那麽校事府的眼睛自然也能察覺,那麽躲藏一事也就無從說起了。


    “今天我確實去見了幫主,可他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隻是跟我說了一些讓我照顧好自己的話,還有就是說如果能見到你,讓你盡早投案……”公孫離目光複雜地看著薛洋,她很清楚薛洋不可能主動投案,而且現在回想回去,薛弓這個主動投案的話搞不好也沒有太多真心實意。


    隻是薛洋到底想要從薛弓手裏拿到什麽東西?


    還沒等薛洋說話,那個站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蠻人卻已經開始著急了,他的中土語言並不順溜,因此帶著一種古怪的口音,嘰裏咕嚕地道:“怎麽回事?薛弓難道真打算就這麽在牢裏等死……可如果我們要活命……”


    “閉嘴!”薛洋驟然發出一聲怒喝,額頭上有青筋暴露,隨後他又再度沉默,似乎在等待什麽。


    整個房內大概隻有老供奉最為平靜,或許是因為他的年紀使得他早已經曆經風雨,所以有了幾分隨遇而安的從容,他笑著道:“當然,薛幫主在牢裏不可能直接把東西給你,或許你可以想想,他是不是已經把東西給了你,隻是你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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