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腰間空空如也,哪裏有半點菩薩劍的影子?


    至於氣血修為……這時候他還在跟著父母逃難,尚未遇見師父,又哪來的機會接觸修行一道?


    這時的他隻是個孩子,瘦弱,膽怯,個頭甚至不及麵前精壯漢子的腰身。


    一隻大手握住了他的喉嚨,將他提到了半空,輕易得像是提起了一隻病貓,窒息的感覺很快湧入了他的大腦,但他隻能無助地瞪大了眼睛,眼裏滿是絕望。


    周圍揮刀劈砍父親的幾人也聚攏過來,臉上帶著怪笑,似乎對首領捉住的這個“小玩意”產生了幾分興趣。


    秦軻的視線越過大漢的頭頂,看到了自己身受重傷的父親正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血水模糊了那個老實莊稼漢的雙眼,頭上的裂口也毫不留情地往外湧著紅色,但他還是拾起了腳邊的一柄大刀。


    風聲呼嘯,那柄大刀迅疾落下,砍斷了大漢的胳膊。


    伴隨著那名壯漢慘痛哀嚎的聲音,秦軻和那隻手臂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而父親衝了上來,伸手將他推得更遠,然後像一頭發怒的豹子那般拚命揮舞起手中的大刀。


    父親終究隻是個農人,從沒練過武,不可能會有什麽招式技巧,刀鋒上下舞動更是顯得滑稽可笑,但他身為人父的本能令他這一刻爆發出了常人所沒有的悍勇,斷掉胳膊的大漢痛罵著,狂吼著,然而他身旁的嘍囉竟一時不敢上前。


    秦軻站在離父親十步遠的地方,全身顫抖,鼻涕和眼淚都流進了嘴裏,狼狽不堪。


    “給老子弄死他們!”壯漢躺倒在地,仰天怒吼著。


    嘍囉們臉上頓時恢複了幾分狠意,終於衝向了那幾近癲狂的莊稼漢。


    父親慘淡一笑,沒有轉頭,而是更加勇猛地迎了上去。


    秦軻再度奔跑起來,感覺像是用上了生命僅剩的那絲氣力,空曠的荒原上回蕩起嘍囉們興奮又殘忍的笑罵聲,還有那莊稼漢最後的一句呐喊:“活下去!”


    跑著跑著,那些笑罵聲似乎離自己不遠反近,秦軻感覺到一陣暴怒,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裏炸裂開來,怒火從他的腹部一直焚燒到心髒深處,血脈裏的每一寸都是滾燙的。


    那一次他逃了,逃得很遠很遠,但這一次,他回到了父親的身邊。


    父親灰敗的眼睛裏帶著幾分無奈,但最終還是回歸了平靜,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緩緩地撫上秦軻的臉頰。


    “你說你,讓你快跑,你怎麽又回來了?”父親歎息道:“也罷,小豆子啊,別怕,這回我們都不用再逃了,以後我們也都不用再逃了……”


    秦軻卻依舊傻傻地跪在那,聽著身旁猖獗的笑聲,一顆心冷得好像父親被風吹涼的手掌那樣,他總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誕了,應該是哪裏出了錯才是,但他一時又不知道是哪裏錯了。


    他回到了這一刻,本該擁有改變結局的能力,可為什麽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再次發生?


    這麽多年過去,他自以為已將這件事情藏得很深,如今看來,不過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依舊是那個無能又膽怯的孩子,甚至沒有勇氣陪同自己的父母一同死去,他什麽也改變不了。


    “大哥,這孩子怎麽辦?”幾名凶徒指著秦軻問道。


    “抓起來帶著,孩子的肉嫩,比他爹娘的好吃。”首領麵露凶光,感受著斷肢的疼痛,額頭青筋湧現。


    那些人圍了過來,手裏握著刀,像一群冷漠的屠夫。


    “這孩子是不是嚇傻了?”有人上前抓住了秦軻的腳,將秦軻倒提著,笑道:“怎麽一動不動的。”


    “餓了這麽些天,估計也沒什麽肉,倒不如現在宰了……”一人喃喃道。


    秦軻身在半空中,依舊麵色平靜,雙目暗淡無光,好像被什麽東西奪走了魂魄一般。


    “放開。”秦軻輕聲道。


    “什麽?”凶徒沒聽清秦軻的話,將耳朵假模假樣地湊了過去。


    “放開。”秦軻的語氣加重了幾分,也不再是孩童般的聲音。


    凶徒低下頭,看向秦軻繼續笑道:“小子,要怪就怪你爹是個窩囊廢,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個貴人,再不濟去當個土匪,總比窮老百姓好……”


    秦軻歪了歪腦袋,靜靜地注視著凶徒,低聲道:“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凶徒皺起了眉頭,心裏咯噔一下,強橫道:“小子,你放什麽狗屁呢?”


    “我親眼看見的,你做了土匪,官府將你抓獲,在街市上被官府用鍘刀斬掉了腦袋。”秦軻的神情逐漸嚴肅,聲音卻依然輕飄飄的。


    凶徒不解,笑著轉頭想跟自己幾個同伴調侃幾句,然而他的頭還未轉到一半,竟是緩緩地從自己脖頸上方滑了下來。


    異變驟然發生,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而秦軻不再受到那隻手的束縛,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當他從地上爬起,整個人已經恢複成俊朗青年的模樣,不但渾身感覺不到疼痛,甚至衣衫整潔,未沾到半點塵土。


    他指著幾人身後那個斷臂的大漢,輕輕道:“還有你,你死得比他們都早,三天後你的傷口惡化,最終隻能成為他們幾人果腹的口糧……”


    話音未落,那名大漢的身體像是遭到了什麽利器切割,頃刻間四分五裂。


    見到了這般變故,凶徒們終於恐慌起來,一臉駭然地盯住了眼前這個一步步向他們逼近的青年人,而秦軻顯然沒打算給他們留什麽情麵,繼續指著一人道:“你後來從了軍,可第一場仗就臨陣脫逃,被監軍攔腰給斬了……”


    他指到的那個人渾身一凜,驚呼著向後逃跑,沒走兩步,上半身與下半身便成了兩截,似乎是沒有感覺到下半身離開了自己的掌控,那人兩手扒拉著黃土,還在奮力爬行。


    其他人……


    秦軻的目光幽幽地掃過剩下幾個麵如死灰的凶徒,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菩薩劍,感受著那一陣陣冰寒刺骨的殺意湧上心頭,體內氣血也隨著自己的一呼一吸漸漸激蕩肆虐起來。


    他不明白剛才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產生的預知能力有何用處,他隻是感覺沮喪,感覺悲涼,感覺無奈。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爹娘還躺在不遠處的血泊之中,而縱使他能早一些恢複力量,早一些解救了爹娘,結局也不可能有所改變。


    一切的結局已經落定在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如今呈現出來的,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甚至他剛才指出的那幾名凶徒的淒慘下場,或許也隻是他的一點幻想罷了。


    既然如此,他現在的這些力量又有什麽用呢?


    如果能夠改變過去,能夠用幻想掩蓋住這麽多年埋藏在心底的歉疚,是不是自己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我知道,我不該偷那幾張餅,我知道,我本該陪爹娘一同死在荒原上……”秦軻望向了那些滿眼驚懼的凶徒,低聲喃喃道:“但是,我沒有。”


    隨後他舉起劍,像是舉起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劍芒如電般閃耀。


    與此同時,戰場上方的金光轟然綻放,玉盒中直衝雲霄的光芒也在一瞬間擴大了不知多少倍,暴烈的雨水受到光芒照射,突然匯聚成無數條細長的水流,倒著往雲層中灌去。


    眾人目瞪口呆之間,金光驅散了黑壓壓的濃雲,整片天地回歸靜穆,夕陽西下,雲淡風輕,本該殺氣彌漫的戰場竟變成了一片祥和中正的景象。


    金光灑遍蒼穹,一聲聲龍嘯卻顯得十分痛苦,原本強大得不可一世的黑龍不斷扭動著長長的身軀,正如先前被雷電攻擊無處可逃的鸞鳳那般,他也始終無法擺脫耀眼金光的追逐。


    黑色的鱗片在金光之下層層剝落,化作一團又一團的黑色水霧,原本稍有恢複的龍尾這時非但沒能繼續增長,反而噴湧出更多如墨一般的“鮮血”,黑龍掙紮著升騰到天空的最高處,卻仿佛被什麽東西強行鎖住了,突然直直向下墜落……


    當龐大的身軀轟然撞擊到大地,震出的塵土足有一丈高,煙塵四溢,沒過了數十名列陣的荊吳軍士兵。


    高長恭望著手中玉盒,也是有些震驚,他當然清楚這金光的源頭究竟是何物,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這樣東西,他才敢於在黑龍麵前有恃無恐。


    那是來自葉王陵墓裏,神龍褪下的那片逆鱗。


    隻是在葉王陵墓裏,這片逆鱗除了鎮壓葉王使其一直未曾屍變之外,還並未展現出什麽驚世駭俗的力量。


    不過高長恭聽諸葛宛陵講解過,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正因為當初神龍被心魔奪去了一半心神,新長出的嗜血逆鱗力量之強一度超過了這片原生的逆鱗,而當神龍離世,心魔被神龍意誌壓下,這片嗜血逆鱗的力量也跟著衰弱了不少。


    在荊吳的時候,諸葛宛陵為了收藏兩片逆鱗著實花費了不少心思,好在神龍逆鱗的祥和中正之力重新占據了上風,使得嗜血逆鱗的邪性無法為禍人間,否則以其嗜血之性,足以頃刻間吸幹十丈內生靈氣血……


    相生相克之神奇,莫過於此了。


    如今神龍逆鱗離開了荊吳,不再需要壓製嗜血逆鱗的邪性,所綻放出來的力量已經近乎於神龍再臨,明明是實力達到聖人境界的化身黑龍,居然也會被壓製到鱗片俱散,化身漸毀的地步。


    或許因為這條黑龍是神龍昔日的老對手心魔所化,逆鱗所發出的金光慢慢地凝聚到雲端,再以一種決絕而神聖的氣勢傾瀉而下,千萬道金光仿若一柄柄實實在在的利器,擊打在黑龍殘敗的身軀上,像滾油潑雪一般,將其侵蝕出了無數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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