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氣喘籲籲的趙謙終於一路縱馬靠近了高長恭,一身的肥肉套在盔甲裏卻是一抖一抖,相比較當初剛出荊吳的時候,他似乎又胖了不少。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誰讓他一直容易緊張,並且一緊張就肚子餓,想要吃東西呢?


    放飛燈的計謀,本就是由他提出,雖然目的隻是逼唐軍不敢在河穀之中固守,卻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要計算風向和飛燈到達的時間,並非容易的事情,稍有差錯就會偏離很遠,選擇合適的位置放飛自然就成為重中之重。自然,絞盡腦汁的他又吃了不少行軍所帶的醬肉幹,這會兒的嘴裏不但齁還發幹,說話聲音也嘶啞了許多。


    “來了?先喝口水吧,醬肉還是要少吃些。”高長恭笑了笑,對於這個胖胖的太學堂學子倒是格外看重,甚至把他的位置放到了張明琦之上,不然也不會放手讓他去帶五千騎兵。


    經過這場戰事,他更堅信趙謙就是那“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中的一將,雖然他一身所學與其他太學堂學子有些差別,但以他在山川地理和天文觀測方麵的能力,坐鎮軍中當個軍師幕僚絕對綽綽有餘。


    即便再不濟……將來還能做個太史令?高長恭不由得對自己這種想法有些好笑,鐵血的軍中教出個天天看星星做占卜的太史令,這倒是天下少有的奇聞了,說不得他這個大將軍又得出一次名。


    如果在平時,他總會和這些年輕的孩子們隨便說笑幾句,隻是,現在卻不是那個時間,所以他說完了之前那一句,然後就是一直坐在馬上,仰著頭,目光平靜。


    他在看天。


    看雲。


    雲下有一條龍。


    他看龍的同時,龍也在看他。


    高長恭比其他人更清楚,這條黑龍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朋友,甚至,可能是一個對他恨之入骨的敵人,如果不是諸葛宛陵為他準備好了那件東西,恐怕他早就領著全軍不惜一切代價離開這裏了。


    但既然諸葛宛陵已經預料到了這件事情,他自然不必走,更重要的是,還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一隻玉盒被遞到了他的手中,他緩緩地接過,伸手撫摸著玉盒那翠綠光滑的表麵,為了把這東西送至邊關,信使一路從建鄴出發,曆經十餘日,跑死了八匹馬。


    等到高長恭接過了玉盒和那封信,信使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隻知用他那幹裂的嘴唇不斷地重複道:“丞相急遞……大將軍接信……信……”


    不到半刻,信使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再無氣息。


    高長恭站在城樓腳下靜靜地看完了信中內容,隨後安排下屬將信使葬在了河畔,也是希望這一縷英魂能順著河流,去往南方的故土。


    其實並不是這名信使為了掙功勞而不肯把信件交給沿途驛站的人來傳遞,隻是因為這玉盒裏的東西太過重要,諸葛宛陵隻信任他一個人送信,而為了回報這份信任,他豁出了性命。


    “宮裏那個家夥又該吐血了吧?”高長恭回想到這裏,不由得輕聲歎息,“為了預知到此間發生的事情,想來他也不會有多輕鬆。”


    這時,天穹上的那條黑龍緩緩地開口,聲音滾滾如雷,傳遍三軍:“是你……”


    高長恭依舊仰頭望著他,笑了笑,道:“沒錯,是我。許久未見,閣下還好?”


    恐怕也隻有高長恭能這樣隨意地說出這樣的話,但洞穴中的一切卻是一道深深鐫刻著的傷痕,一旦揭開就是鮮血淋漓。


    黑龍一雙血紅色的眼睛裏帶著怒意,長長的身軀依舊傲然地漂浮在空中,雖然有些狼狽,看著他卻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確實,跟其他螻蟻比起來,你幾乎已生出雙翅,但你遠遠不夠資格與我對視,也罷,正好可以問問你,你想怎麽死?”


    全軍嘩然,一開始他們看著黑龍幫著打跑了鸞鳳,又見這黑龍和自家大將軍說話,都以為這是大將軍請來的幫手,誰知道如今形勢急轉直下,這黑龍也要殺自家大將軍!


    所有人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弓箭手則下意識地把箭矢搭上弓弦。


    沒人有自信自己能與這樣的敵人交戰,即使經曆剛剛那一戰之後,黑龍的身體看上去十分淒慘,但那片黑雲仍然籠罩在他們上方,甚至因為鸞鳳的逃離,這片黑雲已經完全覆蓋了這片天穹,所有人再度被籠罩在一片深邃可怕的陰影之中。


    被雨水打濕的火把已經無法點燃,人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晦暗不清,高長恭抬著頭,感覺到空氣之中逐漸升騰起的一股威壓,握著玉盒的手自然而然地更用力了一些。


    “今天想殺我的人還真不少。”高長恭自嘲地笑笑,“項楚想殺我,那女人……也想殺我,這不,趕走了鸞鳳的大龍閣下也要殺我,看來我真是該死了。”


    黑龍眼神不屑,語氣中仿佛帶著君王般的驕傲:“不要把我和那些下賤東西相提並論。”


    高長恭聳了聳肩:“隻要您高興就好。不過遺憾的是,我可沒打算今天死,雖然說我跟那家夥比,談不上胸懷大誌,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沒做完,我的命還不能交到閣下手中。”


    頓了頓,高長恭再度露出笑顏,盡管麵色仍舊有些蒼白,但他笑起來,還是那位名滿天下的“美戰神”,狹長秀美的一雙眼帶上了幾分天真:“還有,我想請閣下給我一樣東西。”


    深藏在黑龍身軀裏的秦軻一愣,臉上終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似乎不大明白為什麽這個凡人在這種時候還能顯得如此平靜,甚至與自己對話之間頗有戲謔調侃之意,相比世上芸芸眾生螻蟻般的存在,他足以能稱作是“膽識過人”了。


    隻是這樣的膽識……並不會讓他心生賞識,反而更堅定了他想立即抹殺此人的決心。


    他是世上至高的君王,所有人都應該匍匐在他的腳下,即使是一隻能長出翅膀觸摸天空的螻蟻,冒犯了他,也該挫骨揚灰。


    但他還是想多給這人一些說話的機會,好看清楚這樣的人中翹楚臨死之前那種看似剛毅實則愚蠢的嘴臉。


    黑龍的聲音震動雲層,語氣中滿是輕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高長恭感覺到身旁的趙謙正在微微發顫,於是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不必憂心太過,隨後抬著頭眯著眼,道:“自然是我那位小朋友了,閣下莫要做出這般不知情的模樣,畢竟你可還占據著我那位小朋友的身子。”


    他輕輕地打開手中玉盒,萬丈金光頓時直衝雲霄……


    秦軻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裏,他騎著馬奔行在一片鵝毛大雪之中,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稻香村。


    當他走進村子的時候,漫天大雪突然停了,四周白茫茫一片的景象也逐漸換了顏色,雲端綻放出溫暖的陽光,田野間的秧苗像被一瞬間披上了綠衣,清風吹拂之間,生機勃勃地生長著。


    自家小院籬笆上的牽牛花開得旺盛,甚至不止牽牛花,各種花朵都不甘示弱地爭相綻放,整個院落裏都是沁人的馨香,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而那花團錦簇之中,師父正靠在院中央的躺椅上,微閉著雙眼,神情寧靜如無風的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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