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將的視線中,他手上的長刀仿佛反弓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隨後,崩斷。


    這是何等鋒利的匕首?亦或是,那匕首上蘊含的力量得有多大?


    然而眼下的情勢由不得百將多加思忖,對麵的秦軻在他發愣的兩個呼吸時間內已經跨越了十步的距離,狠狠地一腳踹向了百將的胸口!


    百將悶哼一聲,斜斜墜地,連著打了幾個滾。


    也是趁著這個機會,秦軻伸出一隻手,將還在地上一臉懵的張九新給扯了起來。


    此時的張九新顯得有些狼狽,當然,秦軻並不在乎這個。


    “躲開!”秦軻一聲低吼,將張九新拖到了身後。


    百將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舉起手上那柄隻有半截的馬刀,哇呀呀地衝上前,風聲猶如他雙目中的光一般淩厲。


    胸口受傷的地方傳來一些疼感,但並不會影響到他的奔跑和揮刀,隻是他實在不解為什麽張九新的營帳裏會藏著一名修行者,而他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到。


    張九新的身邊,什麽時候多了一位這樣的護衛嗎?


    而更讓他震驚的是,他的袖箭落空了。


    要知道,墨家的袖箭極其精巧,可以稱得上是天下暗器之最,隻需要輕輕一摳機關,六枝箭矢能瞬間跨越三十步距離,穿透三層皮甲深入要害。


    即便是修行者,不巧遇見也難以反應過來。


    還是說,張九新身邊這個護衛的境界早已高出自己太多?


    炭火在地上微微發紅,跳動的火苗終於在地毯上升騰出一片火光,而營帳中的兩人身處其中,戰在了一起。


    張九新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眼見兩人你來我往,偏生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緊閉著嘴唇,握著拳頭一言不發。


    百將顯然是用刀的好手,動作俱是幹脆利落。可讓他驚歎的是,秦軻手無寸鐵卻能招招將他壓製得死死的。


    十餘招後,百將的攻勢愈發迅猛,秦軻的身法卻愈加輕快,仿佛一隻舞動在淺灘上的白鶴,展翅之間,潛藏殺機。


    在這種情況下,張九新打消了大聲呼救的想法。


    他知道,隻需要他大喊一聲,門外便會聚攏來他手下那些握著長矛大刀的軍士,隻是這樣一來,他也別再想和秦軻坐下來好好交談一番了。


    於是為了不讓整個營帳燒起來,他用一種難看的姿勢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用地毯撲打著火苗,好半天才把那火勢扼殺了下去。


    秦軻和百將兩人的身影相互交錯,終於在某一次秦軻退後翻滾的瞬間,他拿回了自己的那柄匕首。


    百將的臉色驟變,他知道自己無論從修行底子上,還是從招式技巧上,都要比秦軻遜色不少,此時秦軻拿到了武器……


    隻怕自己這回是凶多吉少了。


    昏暗之中,秦軻低喝一聲,手中匕首在半空劃過一道淺淺的銀色弧線,又換到了另外一隻手——與此同時,百將的脖頸中央多了一條鮮紅的細線。


    鮮血,毫無預兆地噴湧而出,那條細線好像一個水壩上的缺口,在大量鮮紅的洪流衝擊下變得越來越猙獰、扭曲。


    “嗬嗬……”百將瞪大雙眼,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這樣死去,死得簡單、卑微,像是一隻林中被虎豹捕食到的無助的麋鹿。


    秦軻喘了口氣,抬手一掌印在他的肩膀,把他從自己的身前推開。


    看著他沉重地倒了下去,秦軻終於稍稍舒了一口氣,想要擦掉自己身上濺到的血跡,卻怎麽也擦不幹淨了。


    秦軻咕噥著抱怨了一聲,轉過身,正好對上了張九新那驚懼的眼神。


    刺客堂而皇之地闖入了張九新的營帳,對於張九新來說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可對於秦軻來說,反倒是一個轉機。


    隨著秦軻從懷裏掏出了那枚虎印,他的語速飛快。


    張九新聽得入神,眼神不斷變化,等秦軻說完,兩人陷入了片刻的靜默。


    “上將軍……他真的在平穀外?”


    “印信不假,郭大人的口信不假。”秦軻低下頭,將自己的匕首插回了自己的小腿綁帶上。


    “那麽……你說的一萬黑騎……”張九新欲言又止。


    “哎呀,我騙你做什麽?一萬黑騎就在平穀外頭,隻要你們這一萬墨家騎兵能及時響應,抓住上將軍給你們創造出的機會,還怕衝不出去?”


    秦軻沒有抬起頭,雖然營帳裏光線很暗,幾乎看不到他的臉色,但他此刻是真真正正的有些臉紅。


    這個謊已經被他越撒越大了,原先他對郭開謊稱六千黑騎,郭開又讓他對張九新謊稱王玄微有一萬黑騎在手。


    而之所以沒有直接大舉進攻,隻是為了能和平穀內的行州軍兩麵聯合,以達到殲滅唐軍的最終戰果。


    “郭大人想要我怎麽做?”


    出乎秦軻的意料,張九新的語氣非常誠懇,甚至隱隱透露出一些興奮,“是以我手下的四千人襲擊林信的後方,再與汪南手下的兩千人馬配合起來麽?”


    “不。”秦軻終於抬起頭,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道:“他希望你……能殺了那個林將軍。或者說……讓我跟在你身旁,殺了他。”


    “原來如此。”張九新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殺死林信,再讓我對三軍宣稱援軍已到平穀之外,這場叛亂便能漸漸平息下來,更重要的是,兄弟們不用再自相拚殺了,對不對?”


    “他們會相信你的話。”秦軻道。


    “確實。因為我也是叛將之一……”張九新扯了扯嘴角,反問道:“可……可事後呢?郭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我們這些……叛將?”


    秦軻知道這個問題才是張九新最為關心的,清了清嗓子,鄭重道:“郭大人說過,此番作亂,眾將士情非所以,首惡林信一死,其他人隻削其職位,貶為庶民,等此戰結束,可自行離開軍隊……回家。”


    “貶為庶民?”張將軍看著秦軻,突然一聲冷笑,“郭大人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幫了他,怎麽也算有幾分功勞,功過相抵也不行麽?”


    張將軍看向地上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目光炯炯:“假若我站到林信這邊,跟著他一同降了唐軍,怎麽說唐軍也能保住我這個千人將軍的職位吧?到時候一萬墨家騎兵歸順了唐國,王將軍怕是也得頭疼一陣子。”


    秦軻早知道張九新會有所搖擺,正了正臉色道:“你說得沒錯,但你應該明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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