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誰派你進來的?”就在廂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馮公公沒有如眾人預料的那樣露出什麽淫邪之色,而是低下頭,低聲道:“是哪個蠢貨這般不顧大局?不知道現在聯係不安全嗎?”


    秦軻看著馮公公,想到他剛剛在眾人麵前的表現,和現在的樣子,覺得有些怪異。但他仍然記得高易水告誡他必須凡事小心再小心,於是他低聲道:“公公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公公這邊有何吩咐的話,小的可以……”


    馮公公看著秦軻,輕哼一聲:“別裝了,春分裏不播種,黃梅裏不打傘,冬日裏褲衩生風,夏夜裏蒲扇飛天!我是七七,你腰上的東西,如今隻有我能認得出來!”


    秦軻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起這個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宦官。但他剛剛分明聽到眼前的這位說出了接頭的暗號,甚至連他該作答的那部分暗號都說完整了。


    他立即確認了馮公公的身份,點了點頭,一邊挽起袖子,就在他上臂靠近腋下的位置,印著一個私章的印記,是“雨景”二字。


    看見這兩個字,馮公公一聲歎息:“原來是景先生讓你進來的……老掌櫃他?”


    “老掌櫃轉移了,他現在的情況我也不清楚。”秦軻道,“不過他應該是安全的。”


    馮公公微微點頭:“想來這定安城,還沒人有這樣的本事能抓住掌櫃的。說吧,你進來是要做什麽?想必不是萬分緊要的事情,景先生也不會冒這個險讓你進來。”


    “是這樣的……”如果可以,秦軻也不希望進到王宮這樣危險的地方來,隻不過現在他沒得選,自然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和麵前這位代號為“七七”的人解釋清楚,並且獲得他的認同與幫助。


    馮公公,或者說七七也確實符合一個探子應當具備的素質,首先第一點,就是對許多事情的接受速度遠遠超於常人,甚至可以說,他的一切蟄伏,都是在等待一道新的指令。


    當大概了解了秦軻的需要,他皺了皺眉頭,道:“要進入那座案牘庫,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且又是這種敏感的時節,這樣的行動,很有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我當然也知道不簡單,所以景雨先生才會讓我一定要聯係上宮中的人。”秦軻道:“那你會幫我麽?”


    “不會。”馮公公冷漠的聲音讓秦軻心中一顫,但轉而他又說:“但我會服從你,你現在代表的是組織,代表的是整個荊吳在唐國的隱蔽力量,我可以不認同這項行動,但我必須執行。”


    秦軻吞了口唾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馮公公展現出來的是一種鐵血意誌,讓他原本那種不陰不陽的宦官氣息在一瞬間退卻,此刻的他真就是一個潛伏多年,為國盡忠的義士,甚至秦軻不知道的是,當年他還是個錚錚男兒,為了蟄伏進宮,他毫不猶豫地舍棄了男人最不願舍棄的東西,著實令人敬佩。


    馮公公也不多說,隻道:“一會兒你跟著我,我會把你帶到差不多的位置,後麵的事情,會有人接手。”


    秦軻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於是馮公公靠在門口,用手戳破紙糊的窗,從那一個小洞向外仔細地觀察了片刻,之後,他打開了門,秦軻低著頭跟在他的身旁。


    “這小子不錯。”馮公公一邊走一邊對禦廚笑道:“正好今晚活兒多,我那裏缺個人用,我先把他帶去我那兒,等明天早晨再把他送回來。”


    缺人用?身為宮廷的宦官,雖然馮公公的地位隻不過是個中下遊的領事,但手下的小宦官也不少,怎麽會缺人用?況且宮廷內部向來忌諱私自帶男人行走,這樣的舉動,隻怕有違唐國祖製。


    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馮公公肯定不是要讓秦軻去給他做什麽活計,而且明天早晨送回來,那麽這一夜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麽事情?


    老郭當然是急得滿麵通紅,想說又不敢說,而禦廚們更是不會把話放到明麵上說,找得又不是自己,和秦軻也非親非故,憑什麽去給人家出頭?


    因此,馮公公帶著秦軻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禦廚房,向著自己的住所而去。


    唐國的王宮遠要比荊吳王宮更大更恢宏,為了避免破綻,兩人走得好像閑庭漫步,自然也需要更長的時間,馮公公沒有回頭,走在前麵輕聲道:“這座案牘庫一直有李氏宗親在看管,要從他們眼皮底下混進去有些不太可能。不過今天是楊太真的生辰,王宮內的護衛會少很多,這樣的話或許有機可乘。”


    “生辰宴會,看守案牘庫的人也會離開?”秦軻低聲道。


    “不。”馮公公嘴角露出幾分微笑,“但我們可以想辦法把他們引開。”


    “總之,你要做的,就是在我們的人把他們引開之後,趁勢進入案牘庫,這個時間很短,你最好快些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他沒有多問那東西是什麽,正如他所說,凡事他隻需服從便是。


    秦軻點了點頭,這時候迎麵而來一對宦官,領頭的人與馮公公對視一眼,各自帶著幾分笑容,點頭示意,隻是看見秦軻的時候,露出幾分怪異,秦軻低著頭,跟著馮公公一路向前,大概走了一會兒,就到達了馮公公的住處。


    “換上。”馮公公找了一身宦官的衣服扔給秦軻,動作幹脆利落,“再有半個時辰,就是宴會開始的時候,我得去做我的事情,免得引起懷疑,你得自己到案牘庫,一路小心些,別引起太多關注。”


    “那我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能進去?”秦軻問。


    “你問題太多了。”馮公公冷漠地道,“等你到了,自然會明白,我會聯係他們,組織的規矩,都是單線,不該你接觸的東西,你不要碰,不該你認識的人,你就別認識,宮裏耳目眾多,知道他們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說著,他打開門,兀自一人走了出去,隻留下秦軻拿著宦官的衣服發了一會兒呆,但很快,他開始脫起身上的衣服來。


    或許是因為秦軻的身材十分標準,也或許是因為馮公公一眼就已經判斷出了秦軻身形大小,這一套宦官的衣服竟然十分合身,就好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一般,秦軻換好了衣服,觸摸著宦官官服那細膩的麵料,雖然同樣是秋衣,可相比較自己那件衣服,這料子簡直是上乘之品。


    “就連宦官穿得都這麽好。”秦軻不得不感慨,“唐國還真是富裕。”


    他想到在街頭許許多多穿絲綢衣服的行人,也難怪當初他跟著一起來唐國的商隊裏,有一大半都是運了絲綢這樣的奢侈品。


    看向自己換下來的衣服,他想了想,又轉過頭看向那角落裏的炭火盆,雖然有些不舍,但他還是把衣服扔了進去,用火折子點燃。火光很快從炭火盆裏亮了起來,秦軻看著那火焰逐漸舔舐衣物,小心地翻了翻,一直到整件衣服被燒得幾乎不能再作為“證據”,他熄滅了火盆,打開門走了出去。


    唐國王宮的地形他已經背在了腦子裏,但麵對這樣龐大到遮天蔽日的宮殿群,可不是那麽單純靠一張結構圖就能輕鬆辨認的。


    “廣化殿……容光殿……”秦軻低著頭,微微縮著身體,學著那些宦官們拘謹的樣子,在路上走著,一邊走,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查看著周圍的情況,中途經過了一隊侍女、兩隊正在換防的禁軍,他在一處轉角轉了個方向,朝著案牘庫方向而去。


    此處距離案牘庫應該還有不少距離,秦軻看著一座又一座幾乎連成山巒的宮殿,整座王宮在黑暗裏變得寂靜異常,黑暗裏似乎有妖魔鬼怪張牙舞爪肆意嘲笑,路過一座閣樓的時候,還聽到隱隱約約有侍女的哭泣聲和巴掌聲。


    沒有馮公公這樣的人在身旁指點迷津,僅僅讓他一人麵對這樣一座陌生的王宮,他的心中還是生出了些許擔憂。


    現在最讓他覺得麻煩的是,夜色下的這座王宮於他來說太過陌生,四周的昏暗令他越發難以辨認道路,那些宮殿的匾額掛得極高,在陰影裏更是模糊不清,雖然秦軻在黑暗裏遠比他人更能看清事物,卻也很難在這樣複雜的路況之中弄明白自己究竟身處何處,又要去往何處。


    然而大概算著方向,繼續轉過一個轉角,隻是再看麵前的大殿名字,他微微一愣。


    “廣化殿。”秦軻的頭疼起來了,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一件很令人沮喪的事實,那就是他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竟然迷路了。


    隻是這種時候,他能怎麽做?找個人問路嗎?隻是,他環顧四周,楊太真的生辰宴會已經開始,宮裏的下人幾乎都在忙忙碌碌,這路上哪兒還能找到其他的閑人?找那些拱衛王宮的禁軍嗎?


    “別傻了阿軻。”秦軻低頭對自己小聲道,“找他們不是等於把自己的脖子往刀口上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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