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蔡柱國府邸之中,一間女子的閨房內正傳出清脆悅耳的說話聲,隻是這說話聲並不是在吟詩作對,也不是在談天說地,而是……單純地在抱怨。


    “今天非得讓我穿得這麽隆重嗎?搞得好像我不穿成這樣就不配跟國主說話一樣,平時我自己一個人悄悄入宮也不少,國主什麽時候管過我穿什麽了?”


    “小姐,你就別抱怨啦,坐直坐直,這還在梳著頭呢,等會兒到了時辰我要是還沒做完,老爺又得責罰我啦。”丫鬟小蘭握著象牙梳,嘻嘻笑著將眼前如瀑的黑發握到了手中,她手腳輕慢,卻是靈巧無比,而坐在雕花小凳上的大小姐則是有些不太高興,嘟著嘴,左右也不大好動彈,隻得伸手在梳妝台上的盤子裏拈起一顆蜜餞,利落地丟進了嘴裏。


    小蘭忍不住抿嘴輕笑,心想自家主子真是與眾不同,別家小姐巴不得整日呆在梳妝台前,就連幾盒胭脂都能摸個半天,溫婉如水,說話也是細聲細語,更能繡得一手好女紅。


    而自家主子,整日素麵朝天,讓她在梳妝台前呆不到半個時辰就得跳腳,要不是自己專門準備了這一小盤蜜餞,強行讓她坐著,隻怕她早就一溜煙跑去樹上或是假山裏頭看書去了。


    “小蘭,你在笑什麽呢?”小姐嘴裏含著蜜餞,說話顯得有幾分含糊,鼻子裏哼了一聲,“別以為我看不見,我麵前可是擺著個銅鏡。”


    小蘭陪伴小姐長大,自然沒有太多拘束,依然笑著道:“小姐,你要是能安靜下來讓我好好弄,我早該大功告成啦,”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道:“你再這麽動彈,我今天非得被老爺責怪,不過小姐,你怎麽一個勁地跑出去看日晷?那日晷在府裏這麽多年,也沒見你這麽愛看。”


    小姐哼聲道:“我樂意,你管我。趕緊梳頭,我好跟爹爹交差,你也好跟爹爹交差。”


    小蘭抿嘴笑著,又挽了一縷發絲梳理著,其實小姐的頭發很柔順,晨間更是提前用浸著蘭花花瓣的熱水沐浴過,現在發絲間都還帶著幾分香味。


    今日是楊貴妃生辰,宮內外上下都不敢有一絲怠慢,蔡家自然也收到了邀請,蔡邕一開始還下令讓幾個丫鬟同時動手來給小姐梳妝打扮,隻是她受不了被一群丫鬟們圍著折騰,硬是把一幫人都從房裏趕了出去,隻留下小蘭一人伺候。


    小蘭甜甜地笑道:“現在知道急啦?”


    隻不過沒過一會兒,小姐又微微轉頭,問小蘭道:“你去幫我看看,現在幾時了?”


    小蘭捏著梳子走到窗邊,遙遙地看了一眼院子裏的日晷,輕聲道:“巳時啦……等到了午時,宮裏就該派人來請了。”


    “哦。”小姐點了點頭,看似平淡,然而一隻手卻忍不住在袖子裏握成了拳頭,喃喃道:“那應該快了。”


    小蘭以為自己懂了小姐的意思,笑得更甜:“小姐,你急著入宮見國主?也是,國主上回還專門給小姐做了詩文呢……”


    小姐翻了個白眼,伸手又拈了一顆蜜餞扔進嘴裏,蜜餞很大,將她一邊的腮幫子都給鼓了起來,她神秘一笑:“你猜。”


    小蘭無奈地搖頭,從小到大,她也嚐試過無數次去猜小姐的想法,卻依舊是雲裏霧裏。


    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道:“琰兒,怎麽樣了?”


    “是老爺!”小蘭連忙身子一抖,手上梳子飛快地和手指配合起來,開始幫小姐挽起發髻,一邊還揚聲回答道:“啊,老爺,快好了快好了,在梳頭呢。”


    蔡邕在門外顯然有些不滿,道:“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梳頭,磨磨蹭蹭的,午時宮裏的馬車就到了,難不成要讓宮裏的人都候著你一個不成?”


    小蘭向來怕蔡邕,自然是唯唯諾諾不敢應答,隻是這時候小姐倒是沒了什麽顧忌,直接轉頭衝著外麵喊道:“等著唄!不願等就回去!我就不去了!”


    “你說什麽?”蔡邕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怒意。


    “小姐,別……”小蘭慌忙就想去捂小姐的嘴。


    然而小姐卻變本加厲地大叫起來:“我說那就不去了!反正平日裏也不是見不到國主,不必非得趕在今日呀!”


    蔡邕頓時大怒:“亂說些什麽?什麽不必趕在今日?”他伸手想去推門,卻又想到禮法,頓時把手收了回去,“你是國主欽點,楊貴妃認可必須要出現在晚宴上的,爹爹可以不去,你哥哥可以不去,你卻是必須得去!國主欣賞你的文采,這是多大的榮耀?”


    隻是小姐卻沒那麽多顧及,直接站起來跑到門邊,推開門與蔡邕麵對麵道:“那又怎麽樣,國主都沒你這麽講究,就你事兒最多,哼,老頑固。”


    “你……”蔡邕一時語塞,滿朝文武,即便是他的政敵——那位與楊太真關係匪淺的右仆射,也不敢當著他的麵喊出“老頑固”這三個字。


    可他的這個女兒,蔡琰,卻是他老來得女,是他僅有的一顆掌上明珠,也隻有她,可以無時無刻在他麵前如此放肆。


    “老頑固?我,我可是你爹!”蔡邕像是個孩子一樣跺腳,瞪大了眼睛盯著蔡琰,一麵怒火上湧,嘴裏不斷地重複著:“不孝女……不孝女……”


    “爹。”這時候,蔡襄似乎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一臉苦笑地奔跑了過來,人還未到蔡邕身邊,一雙手早已伸上前去,十分順手地扶住了他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老父親,看他嫻熟的動作,和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顯然這種事情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何必置氣,小妹也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氣,她不喜歡打扮,這麽多年也一直如此,現在說幾句氣話,您何必當真……”蔡襄一邊攙扶著蔡邕好生勸慰,一邊拚命對蔡琰使眼色,蔡琰看著蔡襄那帶著幾分乞求的眼神,吃軟不吃硬的她終究還是沒再開口,轉而用力地關上了門,繼續坐回了梳妝台前。


    “唉,看來我這些年是真的把你小妹寵壞了。”蔡邕嘴唇顫抖了一會兒,可他還能說什麽?即便蔡琰有千般不是,可她始終還是自己最珍愛的小女兒,他不怕她大呼小叫地和他頂撞,也不怕她爬樹上房砸東西,他最怕的就是蔡琰真的賭氣起來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不回答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話……


    蔡襄看著老父親,知道父親此時心裏在想什麽,微笑道:“爹你說過,小妹的脾氣是最像娘的,不是麽?您別往心裏去。”


    蔡邕歎息一聲,道:“是啊,我有兩個兒子,都隨我,一個從政一個從軍,而這個小琰兒……唉,真是跟你娘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倔!”


    “扶我去書房罷。”蔡邕緩緩移動步伐,輕聲道。


    蔡襄點了點頭:“好。”


    一老一少慢慢地穿過長廊,蔡邕老了,當年的他也是一位在馬上平天下的驍勇將軍,隻是現如今,他連上馬都有些費勁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失去了鋒芒,他的眼神仍然銳利,沉穩又堅定的步伐依然讓人感覺他好像從未走下過戰場,而是仍然在握刀前行。


    書房之中,蔡邕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抬頭問道:“準備得如何了?”


    這一問似乎沒頭沒尾,如果是下人經過,或許會以為老爺和大少爺是在商討今日進宮赴宴的事情,然而……


    蔡襄低眉,恭敬道:“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三千死士在這一個月內化整為零分批進城,現如今已經重新聚集,隻等一聲令下,便可成滔天之勢。二弟他今日回定安,原本麾下的一千鐵騎是被安排進入大營內休整的,不過我已經傳信給他,現下他應該知曉我們的安排。”


    “而爹爹你先前的一手軍令,調離了定安城內大半兵力,現在隻剩下……”


    “哼,大營裏的兵力我自有辦法節製。”蔡邕坐在椅子上,佝僂的脊背卻看不出一絲頹然,反而像一頭看準了獵物微微弓起背準備撲食的猛虎。


    蔡邕道:“現在的問題,就是王宮內的禁軍和飛騎,死士們沒有甲胄,必須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武庫,然後直下朱雀門,殺入王宮。如此……誅殺妖妃楊太真,大事可成!”


    而妖妃一死,她那一派的黨羽自然作鳥獸散,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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