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軍!”步軍統領僵著臉,他認得這支軍隊,或者說,建鄴城內,沒有人不認得這支曾經在正麵戰場戰場上麵對過生死考驗的軍隊。荊吳有兩支強軍,一支青州鬼騎,擅長長途奔襲,當年這支軍隊因為隨高長恭攻城略地,所以名氣大盛,許多人也就隻記得了這隻軍隊。


    但實際上,如果沒有這支雷軍處於邊防,抵擋住了當年唐國的大舉侵犯,就不可能給高長恭趁虛而入,連下城池的機會。


    在那場戰役之後,許多軍人因為傷重而不得不退下來,而一些傷勢輕一些的,諸葛宛陵則留下了一部分願意留下的人,讓他們鎮守建鄴城,參與日常的防務。


    能穿上這身盔甲的,每一個都是從生死之間回來的老兵,甚至是幸存者。


    步軍統領絕望了,他從未想過雷軍會有這麽快的速度到達這裏,隻是當他們不再掩飾聲音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了這隻軍隊籠子裏的獵物。


    孫青走到阿布和秦軻麵前,秦軻和阿布同時拱手,表示感謝。大概是孫青提前已經派人去知會了雷軍,這才有了當前這一幕。


    “謝謝。”阿布道。


    孫青卻隻是冷冷地看著兩人,秦軻他不曾見過,所以他的目光在秦軻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秦軻隻覺得自己臉上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刮來刮去,隨時可能會刺破皮膚,有些心驚。


    不久,孫青再度把目光放回到了阿布的身上。


    “不是為了你。”孫青轉頭就走,“隻是不希望你給丞相給學堂丟臉。”


    秦軻微微抬頭,看著孫青離去的背影,對阿布道:“他誰啊?這麽傲。”


    “算是……我的同窗?”阿布搖了搖頭,心想自己確實是給諸葛宛陵丟了臉,隻是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來救他的是孫青,“不過我們關係不好的。”


    秦軻哼哼一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欠他錢,誰見他那張臉也不會好。”


    王宮。


    “別東張西望,跟著我走……”秦軻聽著阿布那謹小慎微的聲音,心裏也莫名地打起鼓來,夜色已經逐漸深了,但因為王宮的長廊內已經點起了燈籠,倒是並不黑暗,甚至還感覺亮堂。


    王宮很大,大到雖然現在正值黑夜,可之前那大而沉重的宮門和到之後寬闊無比的廣場,再到這九曲十八彎的長廊,秦軻隻覺得有些眼花繚亂,換做是他住在這座宮廷裏,十有八九會迷路。


    路上時不時有宦官或者侍女經過,秦軻倒是跟他們熱情的打了招呼,但這些人似乎根本看不見自己,隻是微微彎著腰,低著頭,手上提著燈籠或者是雙手捧著什麽快速地走過,很快就消失在轉角。


    秦軻終於想起來這座宮裏到底缺什麽,缺一股人味,盡管這裏有著無數雄偉的大殿,有著寬闊得讓他難以置信的廣場,但一切事物在黑暗中都透露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就好像那個人一樣?”秦軻想到諸葛宛陵,低聲對自己道。


    大概又走了半刻時間,阿布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此刻,他們倆已經站在一座高大的大殿門前。殿門上用的是朱紅色的漆,上麵有無數精妙的雕刻,秦軻看出了神,而阿布用力咳嗽兩聲:“別到處亂看。”


    秦軻回過頭來,低聲道:“這座宮裏的人都這樣嗎?感覺從進宮之後,你連脖子都沒怎麽轉過。”


    阿布同樣低聲回答:“宮裏的規矩森嚴,尤其這邊更甚,還是少亂看比較好。上一次有個外臣進宮路上遇上了王太後,隻不過是多看了幾眼,就被治了一個大不敬之罪,充軍去了。”


    秦軻嚇得一抖,打了個寒噤,頓時把心裏的好奇心給掐死又掩埋了起來,他可不想充軍,打仗的事兒,他隻想有多遠躲多遠。


    “就這裏了。你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阿布緩緩推門,大殿的門開了,透露出一些令人不安的黑,秦軻看了看,正在正中心不遠處,有幾盞燈正亮著,陰影映出一個在案牘上提筆寫字的身影。


    秦軻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兩旁的宦官,抬腿跨過了高高的門檻,向著亮光處走了過去,諸葛宛陵的臉真切起來,兩個多月不見,他似乎有些清減,但眼睛仍然是那般平靜如古井,仍然感覺會深陷其中逃不出來。


    “坐吧。”諸葛宛陵道。


    秦軻在案牘對麵的墊子上跪坐下來,有些不安分地扭著自己的腿和屁股,太久沒有這麽坐了,實在有些不習慣。他抬眼看了看諸葛宛陵寫的東西,盡管那些字他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卻基本看不懂。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也不在乎?”秦軻看著諸葛宛陵,莫名地問道。


    諸葛宛陵微微抬頭,手上的筆停了停,又繼續寫了下去,平靜道:“我知道你會來。”


    秦軻搖了搖頭,心想這這人真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人。於是無奈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料事如神,上次我已經見識過了,就不要再拿出來在我麵前炫耀啦。”


    說著,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拍了腦門道:“對了,有樣東西……”他伸手到懷裏,摸出那九爺交給他的竹簡,遞了過去,“這是九爺給你的。他……”


    秦軻哽了一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冷靜了一下,才道:“他死了。但他讓我對你說,他不後悔。”


    “嗯。”諸葛宛陵隻是輕輕地接過竹簡,這讓秦軻有些恍惚。與他讀過的那些君王故事不同,諸葛宛陵並沒有痛哭流涕,大喊著“你怎麽會先我而去!”又或者雙目含淚,讚頌九爺的功績。


    他隻是那般平靜著,一如往常,好像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很小的一件雜事兒。


    竹簡被擺在了他身旁書櫃上,與其他竹簡擺放在一起,也不再能分出彼此,火光之中,秦軻看得真切,那些竹簡上都已經上了一些灰,顯然不是那種經常被閱讀的文稿。


    “你……”秦軻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但還是問了出來,“不看看?”


    諸葛宛陵繼續在案牘上寫著一篇晦澀的政論,輕聲道:“不必了。”


    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火氣,秦軻的聲音重了許多:“總該看看吧?”


    諸葛宛陵手上不停,也不知道是聽出秦軻的語氣還是沒聽出來,他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秦軻再也控製不住,猛然地一巴掌拍在了案牘上!


    “啪”地一聲,殿內原本的平靜被打破了,那位站在諸葛宛陵身旁的宦官神色大變,卻低著頭不敢吭哪怕一聲。隻是心裏發怵,從來沒有人膽敢在丞相麵前拍板子,眼下這個少年到底是誰,瘋了不成?


    要知道……上一個在諸葛宛陵麵前倚老賣老拍板叫罵的老臣,隻因為國主知道之後一道令,就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呆到了今日。


    秦軻也不知道這種規矩,更不知道牢獄之中還有一位八旬老人因為在暗無天日之中毫無指望而三番五次尋死,他隻是心裏那股怒氣不吐不快,大聲質問:“九爺拚了命,就為了這個竹簡能送到你的手上,那間油鋪裏的人更是一句話也沒人帶就那麽死了。你就這麽對待他們的?”


    諸葛宛陵終於放下了筆,硯台上,墨汁反射著黑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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