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這江湖就宛如漿糊一般渾濁粘稠,粘上了就難以甩脫。


    風視在悄無聲息之中不斷地給他反饋周圍的情況,而他戴著麵具,向前逆著人潮不斷地行走,隻覺得那幾道目光緩緩地跟了上來,並且走在一起小聲交頭接耳。


    秦軻跟他們的距離不遠,也不過是二十步,借著風視,他聽清了他們的話語:“是他嗎?”


    “難說,畫像是靠記憶畫的,誰也不能保證準確,但我們盯梢了這麽幾天,這小子是最像的,尤其是他那肩膀上的藍布包袱……”


    秦軻皺了皺眉,看向自己身上的包袱,他還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細節出賣了他的身份,大概是自己在鑽洞逃跑的時候,背上的包袱被白衣人看見了吧?


    雖然用包袱的顏色去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顯得有些愚蠢,但想來白衣人也是無奈之下才不得不把這件事情給說了出來。偏偏秦軻就是那個意外之中的意外,他並沒有當探子的經驗,更沒有一個當探子的直覺,也算是歪打正著,命中注定了。


    戴著麵具的秦軻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走著,一副少年貪玩的樣子,額頭上卻已經是滿是汗水。


    風視之術雖然強大,可這裏卻是嘈雜的街道,他要聽清那幾個人的聲音還是很耗心神的一件事情。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此刻心裏緊張得就好像拉近了的弦,隨時可能會崩斷。


    秦軻想了想,還是沒有把肩膀上的包袱扔掉。其中原因之一自然是因為承載著九爺和油鋪裏幾個人鮮血的書簡還在裏麵,在掌櫃口中知道它對於那些受災百姓的重要性之後,他更是沒法做到視而不見。


    而且現在這些人還沒能完全確定自己的身份,如果自己貿然把包袱放下,隻怕會馬上引起一陣激烈的猜疑。


    於是他繼續走,每一步都盡量自如,但他心裏卻在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玩具,完全不像是自己所有。


    “瞧一瞧看一看啦!”


    “包子誒!包子誒!剛出爐的肉包子誒!”


    遠方的天色已經逐漸呈現出幾分灰色,盡管還沒有到黃昏,太陽卻像是一個困倦的孩子一般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但街道上熱鬧卻絲毫沒有被這樣的天色所影響,依然人聲鼎沸。


    秦軻大概感覺到那三道目光跟著自己走了大概半條街,而後緩緩地消失,而後是換上了另外三道,他心裏一緊,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擺脫這些人的糾纏,如果他再這麽繼續下去,等那離去的三個人搬來援兵,自己也就沒有脫身機會了。


    秦軻腳步停了下來,順勢地轉頭看了看。那三道目光頓時移開了去,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但秦軻卻早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目標,他裝成自己不過是肚子突然餓了,向著包子鋪緩緩行走而去。


    中途,他與其中一人擦肩而過,那是一個站在胭脂攤子前戴著一隻便帽的中年漢子,右手摩擦著下巴,眼睛在胭脂上久久停留,好像是在思考應該買哪一種才能讓自己的妻子滿意。


    秦軻戴著麵具,緩緩地平伸左手,指頭並攏宛如刀子,在那漢子的腰間用力一戳。


    那看胭脂的漢子渾身一震,而後軟了下去,撲到在胭脂攤上。


    賣胭脂的是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女人,從沒見過這種情況的她先是一驚,然後慌裏慌張地攙扶著那昏迷的漢子,嘴裏喊著:“客人你怎麽了?”


    秦軻沒有在原地多做停留,人潮很好地掩蓋了這個昏迷的漢子和那慌亂的女老板,而後站在包子鋪前,買了個又大又圓的肉餡包子,卻不吃,而是趁著熱勁放進了懷裏,而後再次一個轉身走了幾步,路過那挑著一筐橘子叫賣的農夫,問道:“橘子怎麽賣?”


    賣橘子的農夫眼睛裏有異光閃過,神色卻毫無破綻,親切地道:“買橘子?您先嚐嚐,我們莊稼漢實誠,您給個合適的價兒就行。不甜不要錢。”


    秦軻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心裏卻知道這人分明就不是什麽真正賣橘子的農夫,估計讓他說說橘子的價錢都說不定上來,但表麵上仍然不動聲色。


    秦軻嚐了半個橘子,嘴裏嘖嘖有聲,但片刻之後,卻突然驚訝道:“這橘子裏怎麽有蟲?”


    “有蟲?”農夫愣了愣,“怎麽可能,我這橘子是剛買……呃……拿出來賣的,新鮮著咧。”


    秦軻指了指,道:“你看看?”


    農夫偏頭看了看,疑惑道:“哪裏有?”


    秦軻固執地道:“你那麽遠站著當然看不見,你過來看看。”


    農夫湊近了一些,跟秦軻站成並排,伸長了脖子,去看秦軻手上那吃了一半的橘子。


    等到秦軻感覺身旁的農夫已經悄無聲息地軟了下去,他微微側頭,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那站在橋頭正看著他的老嫗,微微轉身,蹲下來,把農夫緩緩地擺好。


    這麽一來,老嫗即使看見農夫撲到在橘子上,也隻以為他在檢查橘子什麽的,不會懷疑到他已經暈倒。


    而秦軻走之前想了想,順手從籮筐裏多拿了幾個橘子,暗暗道:“反正也是不義之財,取了就取了。”


    隻是當他把橘子放進懷裏的時候,卻感覺懷裏有異樣,他摸了摸,卻發現懷裏那用寬葉子包裹的包子不翼而飛。他拉開胸口衣服看了看,隻見那隻小蜥蜴正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秦軻哪兒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誰讓你吃了?”秦軻有些氣急道,“一個肉包子多貴你知道不知道。敗家子。”


    小蜥蜴懶得理他,蜷縮成一團,又閉眼睡上了。


    秦軻無奈,卻不敢再把橘子放進去,雖然他覺得小蜥蜴並不喜歡吃蔬果,但他實在不願意冒險,手上把玩著橘子,他走上小拱橋,對著河水看了一眼。


    “哎喲。”秦軻手上莫名一抖,一個橘子跌落下來,咕嚕咕嚕地滾到了老嫗的腳邊。


    老嫗緩緩低下身來,撿起了那個橘子,對靠近而來的秦軻和藹地道:“小心些,橘子砸幾回就爛了不好吃了。”


    秦軻一個勁地點頭,掀開麵具,臉上滿是感激的表情。


    片刻後,秦軻下了橋,回頭看了一眼那癱軟在地上逐漸引起人注意的老嫗,合上麵具。雖然偷襲一個年紀大的老婆婆讓他心裏有愧,但有些事情,他不動手也不行。


    “這麽老了就不要跑江湖了嘛。”秦軻低聲抱怨道。


    看了看街道,問了問路,知道自己距離太學堂已經不太遠,心裏微微振奮,再度融入人潮之中,像是一條跳進了渾濁江水的遊魚,失去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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