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秦軻熟悉這個味道,在葉王墓之中,那萬蛇搏殺的場麵仍然曆曆在目,而那股翻滾猶如浪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也時常在他的夢中重現。


    而他還沒有開啟油鋪的門,卻已經莫名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吱呀”一聲。


    油鋪大門被緩緩推開,裏麵卻是一副宛如地獄般的景象。


    櫃台上,一位穿著粗布衣的老人靜靜地躺著,頭顱因為懸空而整個地向後仰到了極致。甚至讓人懷疑他的脖子會不會在下一刻突然斷掉。


    而在他的喉間,一道血口緩緩流淌著鮮血,順著他的胡須,淌過他的臉頰與比不上的眼睛,緩緩地滴落在地上。他死去的時間還不長,但卻已經有蒼蠅在他的身邊盤旋,飛來飛去之後停留在他的鼻尖,微小的口器緩緩舔舐著逐漸粘稠發黑的血液。


    而在櫃台的另外一邊,兩具屍體靠牆並排坐著,瞪大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裏麵滿是驚恐,同樣是喉嚨上一道血口,發黑的血液沾濕了他們的衣衫。


    秦軻隻感覺一股寒冷順著他的尾椎骨一路向上,一直鑽入他的腦髓!


    他猛然地甩上門,油鋪的大門與門框撞擊,發出一聲悶響,快步離開油鋪大門的他甚至像是一個倉皇逃竄的小賊。


    “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他低聲對自己道。


    但卻怎麽也弄不明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油鋪裏的人都死了?好像這一天之內,他連續經曆了兩次死亡的見證,可他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們,又是為了什麽殺他們。


    他腦子裏一團亂,隻想找個安靜、沒人的地方好好躲起來。太複雜了,這一切完全脫離了他往日的生活,僅僅隻是到達建鄴城兩天,他突然開始懷念稻香村裏那些和藹可親的叔叔嬸嬸,還有那些比他小一些的孩子們。


    隻是,他突然站住了。


    他想要尋找一個安靜、沒人的地方。嚴格來說,這條街很安靜,也沒有人。


    除了……那個盲眼老人和他的二胡聲。


    盲眼老人仍然坐在小板凳上,神情平靜,好像一切外麵的事情都跟他無關,一心一意地隻拉著自己的二胡。他滿是老人斑的手上,肌肉卻並不如普通老人一般萎縮如柴,反而十分緊實,虎口裏滿是老繭。


    二胡聲驟然一緊,原本孤高的氣勢卻已經變得殺機四伏!


    秦軻麵色一變,根本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雙腿一跺,整個人就猛然向後退去!


    而在他的麵前地板上,一柄長約三尺、寬約四寸的無柄的小劍深深地陷入地麵,鋒芒畢露。


    秦軻後退的背狠狠地撞在油鋪的大門上,轟地一聲,本來就陳舊的大門在這股力量之中就倒了下來。


    秦軻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幾個滾,感覺到手指之間有粘稠的感覺。


    他知道,那是屍體上流下的血液。而空氣中傳來細微的風聲,而後是利器穿透木板的聲音,眨眼之間,那柄小劍已經向他掠了過來!


    黑暗裏,秦軻像是一條路邊瘸了腿的癩皮狗一般打著滾,腦子裏滿滿的都是罵自己蠢笨的話語。


    一條空無一人的街上,有這樣一個盲眼老人本就出奇,自己又為什麽沒注意到它那老而未衰的皮膚以及他那遠比常人悠長的氣息?


    小劍掠過他的耳畔,呼嘯的風聲打擊著他的耳膜,而一滴鮮血順著他耳垂上的細小傷口緩緩滴落,他伸手去腰間摸自己那把匕首,卻摸了個空,腰間隻剩下了那牛皮的匕首外套,卻已經沒有了匕首的蹤影。


    秦軻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在地窖裏順手扔掉匕首之後,竟然根本忘記了撿回來。


    當然,當時那種情況,他也無暇去撿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匕首,隻是如此這般,他麵對空中飄忽不定的小劍就越發窘迫。


    二胡聲聲透入油鋪裏,小劍像是一隻活物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致命的直線,秦軻再度打了個滾,伸手摸到一旁翻到的板凳,狠狠地甩出,擊打迎麵而來的小劍上。


    木質的板凳頓時被鋒利的小劍所刺穿,凳子腳也在那道鋒芒之後斷裂開來,落到地上,砰砰作響。而小劍雖然以足夠的鋒芒穿透了板凳,卻也因此而偏離了方向,打著旋兒紮進了櫃台,發出一陣刺破木料的聲音。


    油鋪有兩層,而樓梯就在櫃台不遠的位置,上麵一般是擺放貨物的地方。秦軻站起身來,渾身氣血湧動,呼吸宛如悶雷,在腹中積聚起一團力量,猛然一躍之間,就跳上了木梯,瘋狂地向著樓上奔去。


    而二胡聲從嗚咽再度變得殺氣凜然,隨後又是一陣破空聲,無柄小劍穿透櫃台,再穿透躺在上麵的掌櫃的屍體,卻因為極快的速度甩脫了上麵的鮮血,追逐著秦軻而去。


    秦軻倒吸了口冷氣,猛然一躍之下,再度攀升了一截,整個人正好落在了二樓的地板上,隨後是噗哧噗哧的聲音,顯然無柄小劍雖然穿透力驚人,卻並不能十分靈便地在中途轉向。這讓秦軻安心些許。


    “至少相比較玄微子,這個應該還算能躲……”秦軻想到王玄微那鋪天蓋地的玄微子,那些蟲子盡管擁有生命,卻在王玄微控製之中可以隨性所欲地變化,同樣是修行精神,但盲眼老人距離墨家上將軍王玄微還是有些差距的。


    但秦軻麵色一變,盡管盲眼老人無法跟王玄微並肩而立,但畢竟他同樣也不是什麽王玄微高長恭那個水平的高手!隨著他抬腿猛然後退了一步,小劍竟然是順著天花板自下而上地突破了上來,與他的鼻尖隻不過是一寸距離。


    如果不是他的巽風之術已經在悄無聲息之間展開,捕捉到了它那破空聲音,隻怕他現在已經被小劍刺了個透心涼。


    而小劍掠過秦軻的鼻尖,發出尖銳的聲音,穿透了屋頂。被切割成兩半的瓦片無法在屋頂繼續停留,伴隨著灰塵跌落下來,在地板上跌落成了四半。


    二胡聲漸漸低沉下去,但秦軻的心卻無法放鬆。風視讓他即使隔著屋頂也能感覺到那無柄小劍在空中的快如閃電般的行動,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它沒有匆匆忙忙地襲擊而來。


    秦軻四下望了望周圍,到底是存放貨物的二樓,四麵擺放著的櫃子上整齊排列著陶土做的油甕,上麵用粗毛筆寫著一個大大的“油”字。


    就這麽看上去,這個油字字體中正,勁道雄渾,帶著幾分書法大家的的風範。


    想來掌櫃是個愛書法的人吧?


    然而很快,他的麵色一變,就在這一刻,那個“油”字裏透出了一道慘白的鋒芒!


    伴隨著幾點迸濺而出的瓦片與油滴,秦軻整個人像是被人從狠狠地在臉上打了一拳一般,決絕地向後倒去。


    油甕破碎,內裏馨香的菜籽油順著那拳頭大小的破口瘋狂地湧動而出,粘稠地攀附著架子,滴落在地麵。


    而秦軻聽著那道風聲,剛剛倒在地上的他雙掌猛然一拍地麵,全身一震!


    他就這麽躺著,卻淩空而起!


    小劍從他的背下呼嘯而過,再度破開木牆,消失無蹤。


    秦軻喘了口氣,從地上掙紮起身,逐漸蔓延而來的油沾在了他的靴底,讓他感覺腳下分外難受。隻是顯然這會兒這點難受已經在他的第一考慮範圍之內。


    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那道呼嘯的風聲又來了!


    盡管秦軻根本無法看見那柄小劍的形體,但他的腦海之中卻已經形成了一個無聲亦無形的世界,他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抬腿就一腳踹在了櫃子上!


    小劍此刻正從櫃子的一側悄無聲息地鑽出來然而被秦軻這一腳踹翻的櫃子上無數裝滿了的油甕帶著沉重的重量壓了下來,粘稠的油更是沾滿了小劍鋒芒。


    二胡聲驟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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