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濃煙升起的時候,秦軻有些失魂落魄地下了山,他的心裏翻騰著滔天的波濤,嘴上卻無一句言語。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海浪中心的一艘小木筏,無力地在波濤之中旋轉,打轉,搖搖欲墜的身軀幾乎已經無力支撐,隨時都可能被淹沒。


    諸葛宛陵、高長恭和阿布等人已經在濃煙升起之前就離開,他們的危險仍然沒有解除,顯然那座陵墓是擋不住王玄微的,這位墨家的上將軍一旦出了山,首先必然會想盡辦法洗刷在陵墓內被耍弄的恥辱。


    而諸葛宛陵口中的那一千黑騎現在也正陳兵在彭城,正等待這他們的的到來。


    秦軻不知道這場爭鬥到底會以什麽樣的形式展開,又會以怎樣的形式結束,但他相信諸葛宛陵有勝利的把握,也沒有過多地擔心。


    何況,他現在腦子裏隻存著諸葛宛陵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抱著頭突然蹲了下去,至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莫名地失去了,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師父沒死?”


    他回憶起那一天,他和季叔親手把師父的屍身扛起來,讓他平靜地躺在那充滿樟腦辛辣馨香的棺材裏,然後他舉起錘子,一下一下地把棺材頂徹底敲進棺材板裏,同時他的心髒也像是被那棺材刺穿,撲哧撲哧地噴湧出血來。


    這些記憶,他現在都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難道這一切都是假象?


    他蹲在地上想了許久,沒想出一個所以然,隻覺得身體很累,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睡到天昏地暗、人事不知才好。


    “阿軻!”不知道走了多久,秦軻聽見季叔的喊聲,他微微一抬頭,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順著熟悉的路線回到了客棧門口。


    季叔臉上也是一副倦容,老實巴交的農民漢子,就算現在開了一間客棧當了個掌櫃的,卻也還是擔小如鼠,昨晚他等著秦軻的消息,一晚上沒睡,而現在見到秦軻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裏一緊,卻不是擔心銀子的事情,而是擔心秦軻:“怎麽了?不會是那群黑騎老爺為難了你吧?”


    “沒有。”秦軻低聲回答,“我就是有點困了。”


    季叔沉默了一會兒,看著秦軻的樣子,知道他心裏不高興,也就不問太多,隻摸摸他的頭道:“餓了吧?先吃點東西。昨天的牛肉還給你留了,你等著,我去給你下碗麵條去。”


    清晨的鳥雀仍然精力充沛,不時撲騰著翅膀叼著樹枝匆忙而過,田壟引水渠裏的水則是一如既往地嘩嘩響著,仿佛在應和著什麽,空氣中滿是泥土與植被的馨香。


    而客棧在這樣的氣氛之中仿佛也被喚醒了,晚上睡在客房裏的江湖客懶洋洋地伸著懶腰從樓上客房走了下來,又跟那些占據客棧桌椅睡了一晚上現在正懶洋洋吃著早點喝著早茶的江湖客們爭了起來,隻不過是幾張桌椅的事兒,,好不熱鬧。


    “怎麽著?江湖上再怎麽說也說不開一個理字,總該講究先來後到吧?”


    “講什麽先來後到?你搞清楚,你們在這客棧裏又沒有客房,算什麽客人?我們可都是花了銀子的,把這桌椅讓給你們睡一晚上算是我們好心腸,現在怎麽著?還要反咬一口?”


    “我呸!憑什麽你們訂到了客房這桌椅就歸你們?我們照樣是花了銀子買的吃食,難道讓我們到門口吃去?客棧大門開著,進來坐下就是客人,難道還分三六九等不成?”


    “就是分三六九等,你們這些光買些吃食就想站著茅坑不拉屎了,我看就是下下等!”


    “有本事你把客房給我!爺我出兩倍銀子!”


    “對,我還出三倍!客房了不起麽?真當我們是定不起客房的叫花子?”


    “你說給就給?嘿,你要是叫聲爹,那我還就把客房讓你這乖兒子,權當我這當爹的照顧你這兒子了。”


    “你說誰是你兒子?”


    “誰在無理取鬧誰就是我兒子!”


    門外那些自認沒搶到客房又沒搶到座位的江湖客們這些天上山下山兩手空空,本就無聊得緊,遇上這樣的好戲,自然在外麵大聲起哄。


    “打他呀!打呀啊!”


    “打打打!不打不是男人!”


    隨著吵鬧地升級,門外又引來了不少剛剛從別處早起的江湖客,客棧們內外亂成一團。


    季叔回頭看了一眼,隻是皺皺眉頭就不再去管。


    換做是以前,他必然是慌裏慌張地跑上去兩邊勸架,但自從被當成出氣筒踹過兩次之後,他再也沒有去自討沒趣。


    這客棧也開了有些日子,來來往往的江湖客也換了不知道多少波,如果說以前的他對江湖還算有有所敬畏,但時間一久,他也算是琢磨出了一些所謂“江湖道理”。


    這些江湖人雖然聲音響亮,但往往色厲內茬,就算真鬧到拔劍,也不過是換了個方式對罵上半個時辰。真說那種二話不說拔劍就幹的狠人隻能說是少數,而真遇上了這種情況,他這樣的鬥升小民又能做得了什麽?


    若說讓他進那刀光劍影裏勸架,隻怕他剛剛踏近一步,就已經尿了褲子,更別提讓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江湖既然是人的江湖,自然也是魚龍混雜,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置身事外,權當自己是一個睜眼瞎。等到事情平息,多花點錢把那些砸壞的桌椅拜托村裏那個脾氣暴躁的木匠再修修補補就行。


    他倒是也不怎麽擔心這些江湖客會為難於他,在墨家治下,倒也少有窮凶極惡傷害百姓的江湖人。


    正當這時候,不知道誰那兒傳來了一陣呼聲:“快看,黑騎拔營走了!”


    客棧內的吵鬧聲頓時停了下來,一陣鬧騰,無數人鬧哄哄地跑了出來,看向村口的方向。


    “怎麽回事?”有人嘖嘖地道,“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你說這黑騎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剛剛還跟他吵得正歡的人回答:“這哪兒想得透,那些達官貴人多得是吃飽了撐的時候,估計是過來活動活動筋骨?”


    “那可是黑騎啊。墨家上下有幾個人能帶著黑騎出來活動筋骨,我可是看出來,那天領頭的那位,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貴人。要我說,肯定有什麽急事兒。”後麵走出一位顯然懂行一些的持劍江湖客,不屑地看著這兩個門外漢。


    前麵那個人被戳了一下,頓時滿麵憤怒回敬道:“廢話,我也看得出來,那些混吃等死的貴人哪兒有那個人那一身殺氣?”


    秦軻聽著隆隆的馬蹄聲逐漸遠去,村口彌漫起宏大的煙塵,微微有些失神。或許在場的所有人裏,最知道這群黑騎為什麽而來,又為什麽而去。


    既然黑騎離開了,意思是王玄微也已經從陵墓裏出來,去追趕諸葛宛陵他們了吧?


    秦軻低頭想,對於諸葛宛陵,他不知道應該報以什麽樣的感情,盡管這個“師父的兄長”本該是他十分親近的人才對,但他卻感覺諸葛宛陵那眼眸裏的平靜,近乎無情。


    他是那樣一個不管前路多麽艱險,也會披荊斬棘,一往無前的人吧?而在對於他那樣的人來說,任何累贅都不會被他所保留。


    當然,這僅僅隻是他個人的直覺。


    但高長恭在山腹之中曾說:“我隻希望到你真正離開荊吳的那一天,能捎上我,我倒是也想看看,能讓你這樣的人不顧一切追求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或許他也跟自己有同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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