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啊。”秦軻望著又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大概是腳下的路麵崎嶇不平,阿布走起來也有些搖搖晃晃,隻不過阿布的力量超乎他想象的大,就算搖晃起來,他也能憑借兩條強健的胳膊穩住他的身體,所以他倒是不用擔心摔下來。


    但他還是憂心忡忡,隻覺得太多事情都超乎了他的預料,到頭來他到唯一預料準確的一點,竟然是高長恭確實是個能在危機關頭還侃侃而談蛇羹好不好喝的瘋子,這讓他分外挫敗。


    這片黑暗似乎沒有盡頭,天知道這山洞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空間。他趴在背上,借著火折子的一點點微弱光芒,看著高長恭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軻回憶起他剛剛氣吞萬裏如虎般的氣勢,在一瞬間就摧垮了那兩位持刀挾持諸葛宛陵的黑騎,甚至在打暈這兩名黑騎之後,還伸手握住他們的馬刀,扭過頭一刀劈開了王玄微臨時分心控製而來的玄微子,順手把用完的馬刀猛然地甩了出去。


    那兩條巨蟒正奮力地扭動著強健的身體,撕咬一位從陣形之中掉了隊的黑騎,這兩把馬刀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把巨斧,狠狠地嵌入了它們的頭顱之內。


    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中間甚至沒有容人思考的停頓,快得讓人懷疑高長恭是不是早已經預算好了這樣動作。


    隻是,秦軻卻更偏信高長恭根本隻是順手為之,因為在他的身上,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刻意的味道,一切都仿佛行雲流水一般自然。


    也正因為這種自然,才昭示著這個男人有怎樣強大的實力,他的所作所為甚至已經超乎了策略,反而是一種“理所應當”。


    就算王玄微已經時刻提防著他,甚至專門留有一對玄微子以應對高長恭的動作,可還是讓高長恭帶著諸葛宛陵闖進了陰棺底部的機關裏。


    臨走之前,秦軻看見王玄微那鐵青色的臉,甚至莫名地有些憐憫起這位墨家上將軍起來。有句話說不怕敵人如神,隻怕自己的友軍如豬,隻是那整裝的黑騎絕對算不得豬,王玄微仍然失敗的原因,純粹隻是因為敵人太神而已。


    “為什麽要把那兩把刀扔向大蛇?”秦軻有一點不解,忍不住開口問道。


    “啊,什麽?”阿布愣了愣,不知道秦軻突然發問的的原因。


    “沒問你。”秦軻拍拍阿布的肩膀,繼續盯著高長恭。


    高長恭沒轉過頭來,伸手把長槍抗到肩膀,雙手壓著槍杆,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見了,就順手扔了唄?墨家的馬刀雖然談不上什麽天下奇絕,卻也是行伍之中的利器,不砍點什麽多可惜。”


    “就……因為這個?”秦軻愣愣地看著高長恭,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思路跟高長恭完全沒有在一條路上。


    “當然,有有一部分原因是覺得可以順手幫一幫。雖然我個人覺得王玄微不但不會死,甚至還能把那個死人外加他那幾條寵物給剝皮挫骨,不過他那些手下就不一定了。他們在前麵打生打死,我正好溜之大吉,聽著像是那些說書先生嘴裏不仁義的小人,幫他們弄死兩條寵物蛇,黑騎的鋒矢陣天下聞名,要把剩下兩條蛇給殺了也不是難事。”


    “想想還是可惜了。”說到這裏,他砸吧砸吧嘴,似乎有些遺憾:“就是吃不上這頓蛇羹啊。”


    聽見“那句想想還是可惜了”秦軻還以為高長恭總算要說什麽豪言壯語了,結果沒想到他說的又是有關蛇羹的事,頓時滿頭像是鍋裏的漿糊一樣被攪得一塌糊塗。


    應該說他是不在狀況之中還是說他目空一切?


    諸葛宛陵緩步走著,嘴角露出幾分笑容:“你一個士族大家子弟,結果帶兵之後就像是個痞子,真不知道當初讓你混進軍營裏去是好事還是壞事。”


    “士族大家又怎麽的?”高長恭笑著道,“說到底也不就是那幾個腐朽的老頑固天天跟我們說一些仁義禮智信,可他們若是真做到了仁義禮智信,他們早該在亂世之中自裁。有人說前朝亡於昏君揮霍無度,苛政欺民,可說到底,這些苛政跟那些隻顧自家利益不顧百姓死活的士族大家同樣離不開關係,在我看來,這些人還不如軍營裏的軍士可愛。你猜猜,你這次離開荊吳,這些人是不是天天鬧騰著要讓那坐在王座上的半大孩子撤你丞相的職?”


    “鬧,自然是要鬧的。”諸葛宛陵平靜地道,“隻要他們鬧得不太過火,我仍然會多容他們一日。荊吳需要安定,百姓更需要休養,國家要用人,總不能撇開這些士族人才不用卻去用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老百姓。但他們若是過了界,真做出什麽事情來……”


    說到這裏,他沒有繼續再說。但秦軻卻聽見出了他字裏行間的凜然之意,但他不懂荊吳的事務,也就不明白諸葛宛陵和高長恭所說的士族大家和那個半大孩子到底是誰。


    聽著諸葛宛陵話,高長恭嘴角微笑,道:“隨便你。旁人說你是權臣亂國,可這國本就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而且我知道,你誌向並不在此。對吧?”


    諸葛宛陵沒有說話,卻仿佛是默認了高長恭對他的定論。


    高長恭感歎一聲:“我隻希望到你真正離開荊吳的那一天,能捎上我,我倒是也想看看,能讓你這樣的人不顧一切追求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秦軻產生了幾分好奇,悄悄地問阿布:“那個士族大家呀,孩子呀,權臣啊,是怎麽回事?”


    “那個呀。”阿布一路穩健地走著,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們荊吳的國主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到現在還天天玩投壺,也不愛念書,荊吳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先生一手打理的。”


    秦軻點了點頭,道:“那那些士族大家又是怎麽鬧?”


    “無非就是跟國主說先生的壞話,說他獨攬朝政以下犯上唄,說到底,他們也就是想讓先生從丞相位置退下來,好讓他們管事兒,國主年紀那麽小,難道真讓他管事?還不都是聽他們怎麽說就怎麽做。”阿布語氣中一些不屑,“吳國曆經內亂幾十年,各個士族大家都推舉自己擁戴的人做國君,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的亂成一團。要不是先生,隻怕荊吳到今天還是一鍋粥,哪兒還有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活路?”


    秦軻呆了呆,終於明白王玄那般忌憚諸葛宛陵,雖然他的事情談不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還是給了秦軻不小的衝擊。


    至少也算是一個能寫入史書的英雄了吧。想到這裏,秦軻望著諸葛宛陵,微肅然起敬。


    這段崎嶇不平的路很長,火折子的光仍然那樣微弱,忽閃忽閃,仿佛隨時都要熄滅,卻又在即將隨風而逝之間,再度燃起一點倔強的火光。


    秦軻應該是在場所有人中視力最好的人,得益於他修行的法門,他能夠勉強看清一些石塊與路的輪廓,大概知道自己是在山腹之中緩緩下降。


    黑暗讓他們沒法計算時間,秦軻隻覺得有些困倦,按照平時的作息,這時候他早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與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相伴,隻是今天想來他就算能睡著,也隻會因為一路上經曆的東西而做起噩夢。


    “咚”地一聲,阿布似乎提到了什麽硬物,秦軻的困倦一時間又跑得無影無蹤,他向下看去,頓時驚呼:“啊……”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高長恭轉過頭來,看著秦軻仿佛受驚小鹿的模樣,無奈地道:“叫什麽?”


    “死人啊。看,死人。”他的聲音吸引了高長恭,他走進了一些,把火折子緩緩下移,微光照亮了岩壁,確實是個死人,或者說,是具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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