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鳳顏的墓地在郊外,骨灰已經由念眉帶回了蘇城,畢竟根在那裏,落葉歸根,海城下葬隻是一個形式。喬葉預計今後在國內定居也就是在海城了,不會回故鄉去,也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母親的墓地在這裏,也方便今後清明冬至的時候灑掃。


    她把白色的百合放在墓碑前,靜靜站了一會兒。墓碑上的照片是喬鳳顏年輕時候的,顧盼風流,眉眼都像會說話。喬葉覺得有些陌生,現實中的母親好像從來沒這樣溫和寧靜地與她相處過。


    “起風了,回去吧!”賀維庭一直默默站在她身邊,他看不見,就愈發不喜歡她的沉默無言。


    “嗯。”


    她其實也沒什麽話要跟喬鳳顏說,電視電影裏那種在至親的墓碑麵前說上許許多多話來作別的場景不會發生,因為即使活著的時候,喬鳳顏也不會關心女兒要去哪裏,和什麽人一起,打算做什麽,除非有目標也是她感興趣的。


    她今天來,就當是跟過去做一個了斷。


    賀維庭曲起手臂,示意她挽著他,兩人沿著石階往下走,竟意外地遇見了葉炳。


    賀維庭看不到,隻感覺到喬葉突然頓住了腳步,挽著他的手臂也有些僵硬,“怎麽了?”


    葉炳上前幾步,蒼老的聲音道:“這麽巧?”


    賀維庭這才明白喬葉為什麽停下。


    喬葉深吸一口氣,“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來看看你媽媽。”


    喬葉笑了笑,“是嗎?那我該替她多謝你,幫她完成了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


    喬鳳顏去世時緊緊攥住她的那隻手仿佛又擱在了她的咽喉,冰涼沒有溫度。


    雙親都在眼前,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溫暖,到底是誰的錯呢?


    “小喬……”


    “葉先生,叫我喬葉就好了。”


    葉炳有點無奈,眼角和鼻翼兩側的褶痕更深了。


    之前怎麽會覺得他不老呢?分明已經是遲暮的老人家了。


    “我知道你怪我。”他歎了口氣,“但你媽媽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她永遠不可能滿足。我不是沒去探望過她,可她要的也不止這些。”


    賀維庭冷嗤了一聲,“一個被癌症折磨得快死的女人,能要多少東西,是你葉家負擔不起的?”


    葉炳搖頭,“我說了你們大概也不會明白……她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的女人,就是驕傲了一些,是我把她變成現在這樣的。我不是不念以前的情分,隻是她總喜歡步步緊逼,我也覺得累了,疲於應付。”


    喬葉沒說話,賀維庭倒是彎了彎唇角,這點上來說倒一點不假,他確實還挺同情葉炳的。


    “她人都不在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你上去看她吧,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不止是他,喬葉也覺得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對話,讓她覺得壓抑的很。


    “等一等。”葉炳卻叫住她,似乎有絲猶豫,但還是開口道,“小喬,再過幾天是我五十五歲生日宴,也沒請什麽人,都是家裏親戚和幾個比較親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邀請你和賀先生一起來參加,把你介紹給大家。”


    喬葉明白他的意思,所謂介紹給大家,就是承認她葉家女兒的身份。


    賀維庭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現在才來做這件事,不嫌太遲了嗎?”


    “這也是她媽媽的心願,她以前最在乎名分這件事,如今她人不在了,其他都是虛的,但小喬還年輕……”


    “不用了,提前祝你壽比南山,生日宴我就不去了。”喬葉很堅定,也很淡然,仿佛隻是推掉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飯局。


    葉炳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幹脆的拒絕,“你確定嗎?可這也是你媽媽一直希望看到的。”


    “可並不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從他剛才一刹那的猶豫她就能看得出來。


    葉炳皺了皺眉,“小喬,現在不是任性慪氣的時候……”


    這次是賀維庭打斷他,“請你還是稱呼她喬葉或者喬小姐、喬醫生,她跟你還沒有熟稔到那個份兒上,你也是最沒資格站在一個長輩的立場來教訓她的人。”


    血緣很神奇不假,但感情也是需要培養累積的。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哪裏還會稀罕一個完全沒有盡過責任的父親?葉炳之於喬葉來說,比一個陌生人好不了多少,這樣施恩般的認親,別說她不稀罕,旁人都隻覺心寒。


    “喬葉,走了。”賀維庭向她伸手,要求她重新挽起他。他從來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也並不見得比那一聲小喬來得生疏。


    老劉已經把車開到墓園外等候,喬葉在後排擠著他坐,緊緊抱著他的胳膊。


    “你很冷?”他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她幾乎完全擠到他懷裏來了。


    喬葉搖頭,“不冷,可我就想抱著你。”


    前排開車的老劉笑吟吟地瞥了一眼後視鏡,竟然看到賀維庭臉紅了。


    這可難得,跟喬醫生主動甜言蜜語一樣難得啊!


    賀維庭往旁邊讓了讓,清了清嗓子道:“就因為我剛才幫你說了幾句?”


    喬葉撐起身朝他看了看,“賀先生,你能不能稍微浪漫一點?我想抱你,難道非得有具體的原因?”


    那倒不是。賀維庭有些懊惱,隻好岔開話題道:“你為什麽拒絕?”


    “拒絕什麽?”


    “拒絕讓葉炳承認你葉家人的身份,這不是你以前夢寐以求的事麽?”


    喬葉笑,“應該說,是我媽媽夢寐以求的,她人都不在了,不是有句話說人死如燈滅嗎?燈火都熄滅了,我又何必還一直活在陰影底下。”


    “你倒看的開。”賀維庭哼笑,倒像是讚同,“可你從小不是也渴望見到父親?”


    “沒錯,我覺得隻有我和我媽還有念眉的家是不完整的,我想要父親回來,這樣我們就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我沒想過父親已經是另外一個家庭的一份子,我和我媽得去插足別人的家庭才能成全這份完整。何況你也看到了,他們那樣的兩個人,就算真的湊到一塊兒,也沒有完整可言。”


    她不止是渴望一個父親,更多的是一份父愛。沒有愛,非得用名分、血親去捆綁一眾不相幹的人,何其痛苦,至死都不得解脫,又何必呢?


    賀維庭展開手臂抱住她,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沉聲問道:“那你覺得我們呢?你和我,能不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他曾經也想過很多遍,那麽多美麗體貼的女人,為什麽偏偏是她?就算是在他人生最低穀的時期,隻要他活下來了,再任性暴躁也有其他女人可以包容他,作他的左膀右臂重新支撐他站起來,其中不乏醫生護士,即使他有對白色製服的敬重和好感都能滿足了,還懂得忠誠,不會欺騙他、玩弄他……


    可為什麽是喬葉,這個女人……非她不可的強烈渴望,是從哪裏來的?


    他現在大概理解了,她跟他是同一類人,隻不過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麵。


    就像,他們都渴望有完整的家庭,補足人生中那些缺失的部分。他一直默默努力,卻不清楚目標原來是這個,她卻一下子就清晰地說了出來。


    喬葉沒有回答,閉著眼睛,像是已經在車子的顛簸行進中睡過去了,手指還與他交纏在一起,十指緊扣。


    賀維庭沒有叫醒她,也許她是真的累了,也許在所有問題得到解決之前,她還沒有信心回答這個問題,但隻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


    加拿大之行,喬葉為兩人準備最多的是禦寒的衣物,很占儲物空間,不知不覺就裝滿幾隻大箱子。


    賀維庭幾乎沒辦法好好計算空間來走路了,因為總是會踢到大大小小的箱子。他不滿地用手杖敲了敲那些皮箱,“你帶這麽多東西,是不打算回來了嗎?我還沒考慮真的移民。”


    喬葉也為難,“可是聽說那邊的冬天一直持續到4月份,6月才開始比較暖,不帶夠衣服會凍壞吧?”


    “我們是去加拿大,不是去北極,不夠用的可以到城市的商場去買。”


    “適合我這種尺碼的衣服鞋子都不容易買到。”


    賀維庭手臂橫到她腰上,將她拉近自己,呼吸湊到她耳後,“噢,對,差點忘了你是嬌小玲瓏的亞裔女性。……其實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在那邊很受歡迎?”


    她被他弄的很癢,用手肘去推他,“受歡迎又怎麽樣,你打算把我推入上流社會的名媛圈?”


    他不屑地冷哼,“誰要進什麽圈,寶貝當然要藏起來一個人欣賞,而且為了看住這個寶貝,我得加把勁讓眼睛趕緊好起來,省得你跟那些藍眼睛、綠眼睛眉來眼去我都看不到。”


    他的手臂箍得很緊,卻漸漸不老實,鼻尖蹭著她的頸後,深深吸氣,“喬葉……嗯,你好香……”


    說著又去撩撥她的耳垂,喬葉腿有些發軟,探手去撓他,“你才眉來眼去,那麽多熱情性感的金發女郎,你應該很高興了?”


    “我才不喜歡金發,我又看不到。”他揉著她的發絲,“其實你這種深褐色的頭發……我最喜歡。”


    兩人你來我往,最後還是喬葉落了下風,被他壓在床上吻得透不過氣。


    吉叔在外敲門,篤篤篤,“賀先生,客人到了。”


    賀維庭好不容易撩起了她的高領毛衣,正氣喘籲籲跟她前扣式的內在美作戰,完全不想理會其他。


    喬葉眨了眨眼,捧住他的臉道:“你不是今天還約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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