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維庭也知道是奢望。他安排她住在主屋以外的地方,擺足了姿態抗拒她的靠近,就是想著要折磨她,冷待她,讓她嚐嚐他當年那種得而複失、求而不得的痛。


    可隻有他自己明白,要不是她屋裏冷,連地暖空調都沒有,她大概不會主動邁進這主屋一步。


    他明白,最想劃清界限的,其實是喬葉。


    他也不過是想逼她多到這大廳裏來,哪怕隻是捧本書坐在沙發上也好,哪怕隻是像那天一樣跟秋姐學著做做菜也好,否則隔著這般不遠不近的距離,連看都看不到她一眼,他就又成了求而不得的那個人。


    她是小偷沒錯,偷走別的都不打緊,偏偏偷走了他的心,而他再也沒能找回來。


    早晨賀維庭出門,司機老劉已經將車駛到車道上等候,為他拉開車門,“賀先生,早!”


    他輕輕頷首,留意到雕花鐵門外泊了一輛出租車,問道:“誰叫了出租車?”


    老劉道:“我也看見了,剛才去問過,司機說是一位姓喬的小姐訂車,要到隆廷的醫院去。”


    是喬葉?


    賀維庭一聽她是要去醫院找容昭就沉下臉,“你去把那司機打發了,就說用車計劃取消,車錢照付。”


    “好的。”老劉照他所說的去辦,並不會問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


    喬葉是接到出租車司機的電話說車已抵達才出門的,可是出來並沒有看到門外有車,隻有賀維庭那輛慕尚停在車道上。


    平時這個時間,他的座駕應該已經行駛在往賀氏集團大樓的公路上了。


    她從旁邊走,想繞到門口看看出租車到底在哪裏,賀維庭卻降下車窗玻璃,“上車。”


    喬葉愣了一下,他並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側的不遠處,清冷地重複,“上車,別再讓我說第三遍。”


    冷戰未歇,她也有執拗的一麵,“謝謝,不用了,我叫了出租車。”


    賀維庭冷哼了一聲,“你來晚一步,車子我已經讓人打發走了。以後要出門,要麽讓吉叔安排車子送你,要麽就憑兩條腿走下山去。叫出租車公然在門口等著,不知道的還以為賀氏已經不景氣到這個程度,連進出的轎車都供不起,要靠出租車代步了。”


    喬葉咬唇,幾乎要被他這番理論給氣笑了,“照你的意思,我從這裏打車出門,可能還會影響股民對賀氏的信心,繼而影響股價?”


    “沒錯。”賀維庭依舊淡淡的,“你要相信中國股民超凡的想象力。”


    喬葉抬頭看了看天,連續多天的陰霾終於散去,露出藍天和朝陽,是近來難得的好天氣。


    賀維庭見她沒有上車的意思,繼續道:“這附近一天都不一定會有一輛出租車上來,你就不要指望可以碰運氣了。至於走路……至少五公裏路才能到主幹道上,你想讓容昭等你一上午?”


    喬葉頓住腳步,他連她要去哪裏、見什麽人都一清二楚?


    她瞥了他一眼,沒再多做掙紮,拉開門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上。


    兩人一路無話,中間不過一尺的距離,卻仍像隔著楚河漢界。


    喬葉今天穿了一件鬥篷式的厚外套,領子上有一圈貉子毛,下擺綴著一步三搖的流蘇,大概是她目前最體麵也最保暖的一件衣物了。


    她卻穿著它去見容昭,這樣鄭重其事,簡直就像男女主之間的幽會。


    賀維庭視線始終沒有落在她身上,眉峰卻始終蹙得老高。本來她身材窈窕穿什麽衣服都很好看,可也許如今是真的太瘦了,套在這樣寬大的鬥篷裏,就像小孩穿著大人的衣服似的。她精神也不太好,這回她倒連他都不如,病到現在也沒痊愈,整個人還很畏寒,坐進車子裏好一會兒還有些倏倏發抖。


    “老劉,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今天外麵又降溫了。”


    “是,賀先生。”


    喬葉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要是以往,她至少會回頭感激地看他一眼。可是今天沒有,她隻是一直把額頭抵在車窗玻璃上,似乎很不舒服。


    賀維庭眉頭擰得更緊了,不由靠攏一些,看她單薄的側影簡直有種想要攬她入懷的衝動。他想也許是習慣了,她是楚楚動人的女人,總能讓人為她情不自禁的,不是他的錯。


    “你到底怎麽了,病的很嚴重?有沒有按時吃藥?”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喬葉轉過臉來,將垂下的淩亂發絲別到耳後,“我沒事,隻是有點發燒,這幾天都這樣,反反複複的。”


    賀維庭很不喜歡她這個舉動,很多女孩子撩起發絲別到耳後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平淡無奇,然而同樣的動作喬葉做來卻有種嫵媚的韻味。


    她隻要撩起發絲就露出白玉般的耳垂和秀致的耳廓,薄而粉的顏色,仿佛有一層淺淺的絨毛,皮膚都是通透的,孩子似的細嫩。這是她身體最敏感的區域之一,以前他隻要輕輕啄吻或輕抿,哪怕是動情時的呼吸拂過,都能使之籠上紅霜。若是床笫間他從身後撥開她的長發在她耳畔細細地吻,那真是言語無法形容的極致纏綿……


    天,他究竟是怎麽了,不過是多看了她幾眼,迎麵而來的竟是排山倒海的欲/潮和蝕骨的相思!


    他不是不愛她了麽?他用了幾年時間,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來說服自己不再愛這個女人,又怎麽會有這樣的綺念,如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勢,幾乎立馬就將他吞滅?


    他握緊膝上的拳頭,想要為自己這種可恥的念頭開脫,連她又說了些什麽都沒聽進去。


    她還敢說她不是故意的?近在咫尺,用盡每一處細小的肢體語言誘惑他,就像懂得下蠱的巫女,舉手抬足之間,他體內深植的蠱毒就要發作。


    他額際隱隱作痛,這回不是因為生病,而是血氣上湧,血脈砰砰跳得極快。


    “賀先生,喬醫生,醫院到了。”


    車子終於停在隆廷醫院門口,喬葉簡單道謝之後打開車門,賀維庭在她身後開口:“體檢的話,最好查清楚一點,別是什麽古怪的傳染病。”


    他從沒想過一語成讖的可能性,喬葉也不介意,“你放心,如果真的是傳染病,我不會再繼續賴在你身邊。”


    她輕描淡寫,仿佛這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決定,不需要任何不舍來作陪襯。


    他咬牙看著她的背影走遠,前排的老劉才提醒道:“賀先生,您不是要開會?不在這裏下車麽?”


    對了,作為隆廷醫院的董事,每季度一次例會今天是要參加的,所以送她過來真的隻是順路而已,可為什麽他的整個心緒都紛亂不堪?


    所有院董都須參加例會,容昭當然也不例外,可他卻姍姍來遲,而且一見到賀維庭眼裏就有複雜難辨的光,隱含一絲挑釁。


    會議中途休息的時候,他接到電話,說話的聲音不小,“……我還在開會,你結束了就先在我辦公室等一會兒,等下我陪你去拿結果。……嗯,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中午我請你吃好吃的,不是說好的麽?”


    一聽就知道對方是誰,而且他就坐賀維庭對麵,完全不避忌他,甚至頗有點炫耀得意的意思。


    賀維庭臉上沒什麽表情,不怒不喜,手卻在桌下蜷緊。尤其是容昭的電話講到最後似乎流露出情真意切的擔憂和關切,他心頭緊了緊,想到今早分別時說的話,別讓他真的說中了才好。


    而且那是他的女人,容昭憑什麽噓寒問暖?


    他的女人……


    賀維庭會議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會議結束前悄悄對身旁的院長黎書華耳語了幾句,於是會議結束之後,黎書華叫住了容昭,“哎,小容啊,我這兒有點問題要問你。”


    容昭被絆住了,賀維庭從容起身,乘電梯去了容昭的辦公室。


    他記得剛剛電話裏容昭就是讓她在辦公室裏等。或許他該去警告她一下,就算她真的得了什麽病,就算她要離開他身邊,也離容昭遠一點,他不是她的良配,容家的門楣她高攀不起。


    可她究竟會得什麽病?


    他一路忐忑,到了容昭辦公室的門口,反而像是沒了勇氣,不知擰開門進去,會不會又有一場跟她的訣別等著他。


    容昭的辦公室在高層,很安靜,進門就看得到一片澄明的玻璃窗,印著藍天白雲和城市高樓。喬葉隨風入畫,坐在裏麵竟然一點聲息也沒有。


    賀維庭蹙著眉頭走近,這才發覺喬葉是靠在沙發裏睡著了。她眼下有很深的青影,倦容略微舒展開了一些,像個小孩子。


    她到底是有多困呢?從容昭跟她通話到現在也不過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她竟然就這麽抵不住困意地睡過去。想想今早在他車裏也是這樣,困頓、畏寒,抓住所有間隙補眠。


    夜裏她就睡得那麽不踏實嗎?那個房間……真的那麽冷。


    喬葉縮成一團睡在沙發上,這是容昭的地盤,她這樣不設防的姿態其實讓他充滿憤懣和嫉妒,但更多的是說不上來的酸楚。


    他的女人。


    賀維庭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搭在她的身上,怕她匆匆醒來又有掩飾不及的狼狽,趕緊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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