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安排喬葉到s區就是為了37號床的賀維庭,但除了院長和他們倆,並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層用意。


    “37號床一直是由我負責的,你不用費心,顧好你自己的病人就行了。”


    張瀾很不客氣地拒絕轉交手中的病人,就是要給喬葉一個下馬威。


    喬葉不與她爭辯,賀維庭隻要能夠留下來靜心休養身體就好,是誰主診並不重要。


    他那麽抗拒她的出現,也許由其他人作主診反而更好。


    一周一次主任巡房,喬葉跟在張瀾後麵,外加其他醫生和主管護士,浩浩蕩蕩不少人。


    “賀先生,早。今天覺得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賀維庭正坐靠在床上查看筆記本電腦裏的郵件,仍舊是寬鬆的病號服,氣色卻已經比那晚好很多。


    “你們這麽多人站在這裏就讓我很不舒服,出去!”


    他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他不是病人,這些人卻仍將他當作病人看待,每天輸液吃藥,還限製他的工作和人身自由。


    醫生不怕疑難雜症,隻怕不肯配合的病人。賀維庭脾氣執拗,偏偏又是隆廷醫院的股東、容昭的朋友,輕不得重不得,連張瀾都深感為難。


    平時巡房的時候他還不太發難,大概也是常年身在高位的緣故,深知在下屬麵前多少要給她幾分麵子。


    隻有喬葉明白他今天是衝著她來的,很平靜地上前一步,將他麵前的筆記本屏幕啪的一聲合上。


    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氣,包括張瀾都帶了幾分詫異地看著她。


    賀維庭緩緩抬起眼來,他戴著眼鏡,複古帥氣的鏡架讓他平添幾分斯文,目光卻冷得可怕。


    喬葉道:“清早醒來就盯著電腦對視力損耗很大,你需要多休息,否則隻會越來越看不清東西,隨時隨地都需要借助眼鏡。”


    以往他隻有在開會和加班的時候偶爾戴眼鏡,近兩年確實依賴更多了,早晨醒來視線都是模糊的,要過好大一會兒才能慢慢恢複。


    他不知是那場車禍的後遺症,還是他也開始衰老了。


    三十歲生日還沒過,正是男人精力鼎盛的時候,說衰老未免太早了。


    他冷冷覷著喬葉,“說得你好像對我很了解,不妨說說看,到底有多了解?”


    張瀾挺驚訝的,賀維庭這趟入院以來從沒好好聽過醫生的陳述和診療方案,這還是頭一遭。


    “你去年就因為敗血症高燒入院……”喬葉娓娓道來,也沒有人阻攔她。


    最近的那些病程她早已熟記在心,至於他以前的病史,大概沒人會比她更清楚了。


    她話音落地,賀維庭居然啪啪鼓起掌來。其他人都屏氣凝神,病房裏安靜得一顆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這幾下掌聲顯得極為刺耳。


    “果然是用心良苦。”他譏誚地說著,“我記得我的主診醫師沒有換人,可你居然能把我的情況記得比她都清楚,真不容易。”


    張瀾的臉色變了變,卻聽喬葉道:“賀先生情況特殊,我們當然每個人都要多用點心。如果你之前肯好好聽dr.張講解,就會發現她了解的一點也不比我少。”


    她圓融地化解了尷尬,所有人都長籲一口氣,唯有賀維庭不依不饒,“這麽說,是我的問題?”


    “當然不是。隻不過可能容醫生太謙遜,讓你對他名下的醫院不夠有信心。”


    隻有對不住容昭了,他攬下的任務,總得有所貢獻。


    其他醫生都忍不住想笑,張瀾喝止她,“小喬!”


    賀維庭陰晴不定地看著她,直到一行人走到病房門口,他才沉聲道:“既然這麽用心,不如換你作我主診。我去跟容昭講,要是治不好,明年所有合作都免談,我會拋出手上所有隆廷醫療的股份。”


    要賭不如就來賭一場。


    賀維庭開了口,任其他人再不樂意,也隻能換喬葉作他的主診醫生。


    他依舊是最糟糕的病人,但至少不再一味地要求出院,有效的治療手段也就成了可能。


    不僅如此,連每天的膳食都做了調整,端上來的營養配餐換了最大份,多了肉和蛋,甚至出現了他最討厭吃的胡蘿卜。


    賀維庭大力地將托盤推遠,大發雷霆,“誰讓你們自作主張換菜?這些東西通通給我拿走!”


    秘書吳奕戰戰兢兢,“不是我們換的,是主診醫生要求的,她說你要多吃一點。”


    其實同樣身為男人,他也覺得老板吃的太少了,葷腥都幾乎不碰,這樣身體怎麽會好呢?


    賀維庭深呼吸,“去……把喬葉給我叫來,快去!”


    吳奕沒想到喬葉就是那晚在走廊上驚鴻一瞥的女醫生,更沒想到這麽年輕漂亮居然就能做主診,簡直驚為天人,對她極為客氣,隻說賀維庭不願意吃新的營養餐,至於情緒怎麽樣就直接省略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正是午休時間,喬葉剛把熱好的飯從微波爐裏拿出來,直接捧著飯盒就去了賀維庭的病房。


    他坐在沙發上,翻閱膝上的文件,旁邊桌上的飯菜還一口都沒動過。


    她搬過椅子在他麵前坐下,“菜都涼了,我幫你熱一下好不好?”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當她是一團空氣。


    很多人都覺得沒法承受這位賀先生的怒火,但隻有喬葉知道,有時他真的生起氣來,火氣都憋在心裏,表麵上反而是風平浪靜的。


    她笑了笑,打開自己的飯盒,有點像哄孩子似的說:“那這樣吧,我們慢慢來,我就坐在這裏陪你一塊兒吃,你不喜歡的菜就少吃一點兒,剩下的扔到我碗裏,我來幫你消滅。每天多吃一口,養成習慣之後……”


    “喬葉。”他終於抬起頭來,打斷她的話,“你是故意的吧?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麽樣?”


    她不以為忤,低著頭把他盤子裏的胡蘿卜大部分都撥到自己飯盒裏,“能怎麽樣呢?你恨我、罵我,我也不會少塊肉;賀先生又不屑於打女人,頂多就是再讓我丟了工作,在這城市沒法立足。但你知道的,女人要謀生有很多手段,有時不一定要靠一份穩定職業。尤其是漂亮的,做過老千的……”


    賀維庭一抬手就將整個托盤掃到地下,飯菜乒乒乓乓撒了一地,熱湯直接是直接倒在了喬葉身上,連帶著把她的飯盒也碰翻,倒扣在兩人腳邊。


    她吃的非常簡單,除了米飯和青菜,就隻有一個苦瓜炒蛋,現在也全沒了。


    兩人僵持著,空氣都仿佛凝固,隻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一個急促粗沉,一個平緩細微得幾乎消散。


    過了很久,喬葉才蹲下/身去,用手收拾潑灑了滿地的食物,指間沾滿油膩和飯粒也渾然不覺。


    “以前我不愛吃苦瓜,也不愛吃麵條,吃不完就想倒掉。是你說浪費糧食的時候要想想非洲饑民,他們連這些東西都吃不上。也許那時你隻是一句玩笑,但後來等我真的去了那裏,才發現你說的都是真的。他們一家人一周的口糧也沒有我們吃一頓的這麽多。”


    她明明就蹲在麵前,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遠得賀維庭都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說了這樣一番話。


    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有兩個,跟一般人不同。老人說這樣的女孩子脾氣倔,梳頭也不好看,可她的頭發隻是用夾子隨意在腦後一抓也打理得很漂亮。


    賀維庭惱恨自己隔了那麽多年,還記得她身上每一個細節的動人之處,難怪她有恃無恐,難怪她還敢提從前。


    從前都是她像貓兒似的吃飯,不吃苦瓜,不吃芹菜,麵條吃一半就肯定會苦著臉……他總是好脾氣的把碗推過去,“我陪你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扔到我碗裏,我來幫你消滅。”


    世易時移,現如今竟然連角色都調換了。


    他把心頭的異樣壓下去,喬葉也已經收拾好滿地狼藉,端著盤子走到門口才回身道:“我請護工再送一份飯菜來,你下午還要輸液,多少吃一點。”


    她的身影在門外消失,賀維庭才意識到,她走路的姿勢不太自然,剛剛那碗熱湯大概燙傷她了。


    他煩躁地拿起水杯,想了想又砰的一聲放回去,隻拿起沙發上的靠墊猛地砸向房門,正好砸在開門進來的吳奕臉上。


    “你去藥房買幾盒燙傷膏來,要進口的,最好的。”


    小吳秘書驚魂未定,“老板,你燙傷了?”


    “不是我。”賀維庭揉了揉眉心,“你買了就送去給值班的護士,讓她分給各個醫生,別說是我交代的。”


    進口燙傷藥多為萬用藥膏,用途很多,送給醫生作平時用也不顯得突兀。


    “好,我現在就去買。還有其他事兒嗎?”


    賀維庭沉吟,“去凱悅訂份牛排餐,七分熟,紅酒醬汁,讓他們現在就送。”


    小吳鼓了鼓眼睛,“……牛排不好消化,而且您現在不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吧?要不要問問醫生?”


    “誰說我是要自己吃?”賀維庭更煩躁了,“送到醫生辦公室去給喬葉……署容昭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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