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道繃不住了,內心慌得一批。


    環視四周,陰風如霧沙陣陣,景物晦暗交織,淒淒慘慘戚戚不知從哪兒和哪兒溢出的咽嗚聲,似自帶的混合交響背景音樂,構成一幅瘮到骨子裏的寫實派陰間畫風。


    作為一個現代家傳道士,他膽子一向挺壯,早些年隨同他爺爺外出做法事。


    出入墳頭墓地、靈堂殯儀館是家常便飯,見慣了別人家的生老病死哭哭泣泣,或者靈堂前熱熱鬧鬧的土味熱歌場麵,對於死人,他早就看得通透,以為就那麽回事。


    輪到他自個死了後,從渾渾噩噩中猛然清醒,意識到身處冥域的他真的很慌。


    都是第一次死,他以往在陽世間積累的所有經驗狗屁都不是。


    他不知該怎麽辦?


    也沒有個手機求助下無所不能的鍵盤大俠。


    身前身後影影綽綽,是新鮮死去下冥域走在報到路上的陰魂,前後看不到頭,死鬼真多。


    憑著模糊影子和輪廓,勉強可以分辨出男女老幼和各式各樣的獸禽蟲豸,影子深淺不同,個個動作僵硬呆板,牽線木偶一樣直挺挺往前方緩緩飄行去,時刻刺激著他死了的殘酷現實。


    灰蒙蒙飄蕩薄霧,和刺骨陰寒縈繞,營造極度令人不友好的氛圍。


    上空厚重烏雲露出的空隙,散發出慘白黯淡光線。


    張可道被挾裹在隊列中身不由己往前走。


    黯黑的冥道旁,是一條無聲流淌偶爾泛起暗紅浪花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不時地有殘缺鬼魂在河麵沉浮,痛苦扭動身軀,伸手往空中亂抓,發出“啊嗚嗚”淒厲低嚎,隨即又被河水中冒出的無數扭曲鬼爪拖入水中,鼓著暗紅泡泡消失,愈發襯托得這裏不似人間。


    內心慌亂的張可道突然發現他和其它陰魂的不同。


    他的身影比較清晰,四肢軀幹頭顱不是模糊一團,他能夠四處張望,與其它麻木僵硬稀薄得有些透明的陰魂,形成明顯對比,他還有思維,其它都是死物。


    這個發現令他生出一絲求生僥幸,他試圖發出聲音。


    沒有嘴巴,他是“魂”的狀態,不能發聲,但是能思索便給了他機會。


    張可道默念心決尋求慰藉:“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清新治本,直道謀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他不知在冥域念經有不有作用,臨時抱佛腳,哦不,抱道祖大腿吧。


    如此反複三遍,熟悉的咒語,令他從本能恐慌中冷靜下來。


    念經竟然有用!


    小心觀察一陣,張可道沒有看到維持秩序的鬼差,飄著飄著,眼見霧氣中大河前方,有座隱約廊橋橫跨出現,前行隊伍似往橋上拐去,他猛然一驚。


    那應該是大名鼎鼎的奈何橋。


    不能過橋!


    奈何橋上定有孟婆,喝了孟婆湯,還能不能再世為人都是未知。


    以前的他雖然是個現代道士,心底裏對於功德、報應、因果這些傳承數千年的唯心派理論,始終是信仰得不那麽徹底,半信存疑之間。


    對自身能夠積累多少功德,換得重新做人機會沒有半點自信。


    萬一下一輩子罰做一頭沒有命運決定權的牲口,豈不是太過淒慘恓惶了?


    他考慮之後小心地往外飄動,籠罩著隊列的灰霧有股吸力,被他默念著心訣輕易掙脫,飄出陰魂行走的稀疏隊列,沒敢走開得太遠,謹慎地離灰霧三兩步外,擔心萬一被鬼差抓到現行沒好果子吃,以便隨時飄回隊列。


    他悄悄咪咪往回走,反複默念能倒背如流的道家基礎經典《清心訣》。


    自我感覺身影凝實一些,沒那麽寒冷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用,讓他尋找出路還陽的信心,充足那麽一丁點。


    逆行約一刻鍾,張可道來到一座矗立的黑色破爛亭子附近,覷見兩個黑影盤坐在沒有圍欄的四麵通透亭子地麵,張可道忙飄進灰霧彌漫的隊列。


    黑影坐在亭內一動不動,對於他的異樣情形沒甚反應,他不敢貿然接近。


    考慮片刻,他穿過隊列飄到對麵,繼續逆行而上。


    借助隊列和灰霧掩護,避過亭下兩道黑影,離開亭子約五十米後,張可道鬆了口氣,他不知那兩個單獨的影子是什麽身份?感覺不像是鬼差陰兵。


    那兩個身影鬆散模糊,有四肢軀幹輪廓,比他稍有不如,可能也屬陰魂一類?


    突然聽得一陣“噠噠”怪異聲響,自遠處飛奔而來。


    節奏快而急促,蓋過河麵傳來的哀怨低嚎聲。


    “咻”,一隻比人還高的雄赳赳黃羽大公雞,挾著一股狂風往奈何橋方向衝去。


    張可道提前一步飄進灰霧隊列中,避免被勢頭極猛的大公雞衝撞波及。


    他目前是魂魄狀態,估計承受不住沙包大雞爪子踩踏。


    他看著遠去的影子,想起爺爺曾經與他講過的一個鬼怪故事,恍然明白,那是道法高深者用金雞引路術在黃泉路上招魂還陽。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死了後,在冥域之地能親眼目睹傳說成真。


    說不羨慕嫉妒是假的。


    張可道暗歎自個沒那麽好的命。


    他家道士爺爺三年前已經壽終正寢,沒人可以幫他招魂,當然縱使爺爺在世,也不會施展那種神乎其神的還陽道術。


    穿過灰霧隊列再次來到靠近大河一邊,以免被那隻超速飆車的大公雞返程時候野蠻踩到,張可道繼續謹慎逆行。


    “放肆!膽敢到冥府搗亂。”


    極遠處傳來一聲沉悶古怪斷喝,嚇得張可道肝兒顫,忙不迭飄進霧氣中。


    緊著他看到灰蒙蒙空中劃過一道黃色光芒,自遠而來,眨眼即至。


    “嘭”,那隻神氣活現的黃羽大公雞以頭搶地,狠狠摔倒在破敗亭子前方,原本翹得比雞冠子高的雞尾被一道白光整齊斬斷,雞毛紛飛炸散,化作點點黑白光彩消失於攪起的灰塵霧氣中。


    亭子內兩道黑影趁機飄起身,撲向打了兩滾又翻身站起來的頑強公雞。


    禿尾大公雞左右兩邊翅膀縫隙各藏著一個縮成小團的黑影,趔趄著負重前行,張可道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大受啟發,心如小鹿亂撞,機會難得啊。


    他怎麽樣也要試一試,撲到公雞身上沾光闖出冥域還陽。


    否則憑著他無頭蒼蠅一樣亂走,機會太過渺茫。


    冥域凶險,他又不識歸途。


    他還沒活夠覺得可以自我搶救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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