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


    梅格雷隻說了那個詞兒,就抓住那個孩子的衣領,確確實實是把他從地板上提起來的,還提了一會兒,好像探長要是放手得快一點的話,那個渾身沒有力氣的孩子又會倒下去似的。門一扇扇在打開,腳步聲越來越近。


    “人人都到客廳去!”梅格雷吼叫。


    他還撿起了那把左輪手槍。他用不著小心謹慎地擺弄它,因為那是他親手處理的,裝的是假子彈。


    皮伊佩卡姆普在拉直他的上衣,用手背撣掉他的褲子上的灰塵。


    教授指指巴倫斯,問:“是他嗎?”


    那個年輕的練習生越發可憐巴巴了。他的模樣壓根兒不像一個罪犯,倒活像一個自覺有罪的學生。他眼光向下,避免同所有的人的眼光接觸。他心神不安,一雙手不知道怎麽放才好。


    他們都走到樓下客廳去。阿內伊最後進來。


    波平加太太不願坐下;這不難猜想,她的兩個膝蓋在裙子底下直打哆嗦。


    現在卻輪到探長感到困窘了。他在煙鬥裏裝滿煙葉,點著後又讓煙鬥熄滅。他坐到一張安樂椅上去,可是幾乎馬上又跳起身來。


    “我讓自己攪合在一個跟我無關的案件中了,”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一個法國人遭受了嫌疑,我被派來調查這事……”


    為了贏得時間,他又點著煙鬥。接著他向皮伊佩卡姆普轉過身去。


    “貝徹在外麵,還有她爸爸和奧斯廷。你還是通知他們回家去的好……或者……或者上這兒來……這要看情況而定。你要弄明真相嗎?”


    皮伊佩卡姆普沒有等著考慮問題,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貝徹靦腆地走進來;接著是奧斯廷,皺著眉頭;最後是利文斯,皮伊佩卡姆普跟在後麵。那個畜牧場主臉色煞白,神經緊張。


    等人來到了房間裏,梅格雷馬上溜出去。他們可以聽到他在隔壁房間裏開餐具櫃。他走回來的時候,一隻手拿著一個玻璃酒杯,另一隻手拿著一瓶白蘭地。他獨自個兒喝著。他看來好像悶悶不樂。所有的人在他周圍站著,他似乎被他們的在場嚇倒了。


    “怎麽樣,皮伊佩卡姆普?你要事實真相嗎?”


    皮伊佩卡姆普不回答,他就狂怒地說:“我想你不要,你也許是對的。可是……別管那些了——現在太遲了。不管你要不要,真相總得講明了……


    “你瞧,咱們屬於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還有不同的風土人情……你一察覺這是一件家醜,就牢牢抓住你遇到的第一個證據不放,那能使你把案子擱起來嘛。某一個外國水手幹的一件凶殺案……也許你是對的。也許還是這麽幹好些。對維護道德好些,對保持上層階級為人們樹立的好榜樣好些……可是另一方麵,我,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波平加。我不由自主地看到他在這個房間裏,擺弄著收音機,跳舞——在那個凶手的眼皮下跳舞……”※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梅格雷歎了一口氣。他什麽人也不看,接著說下去:“那把左輪手槍是在浴室裏發現的。所以從來沒有人認真地懷疑過,那一槍不是從房子裏打出來的。因為凶手在逃走以前,居然有那麽沉著的心情和冷靜的判斷,把槍扔進窗子,而那扇窗隻開了幾英寸……還要預先闖進屋來,在浴盆裏放一頂帽子,餐室裏放一個雪茄煙頭,這種想法未免太可笑了。”


    他開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仍然避免同他的聽眾的眼光接觸。利文斯和巴斯聽不懂他的話,緊張地盯著他看,動腦筋猜測他說話的意義。


    “那頂帽子,那個雪茄煙頭,最後還有波平加的書桌抽屜裏拿出來的那把左輪手槍——太多了你們懂得我這話的意思嗎?有人幹得太過頭了。把太多的不相幹的東西扯在一起,來分散別人的注意力。奧斯廷或者另一個從外麵進來的人也許會留下其中一個線索,最多兩個,可是壓根兒沒有。咱們可以采用排除的方法著手第一個排除的是巴斯。難道咱們真的認為他先走進餐室,扔一個雪茄煙頭在地板上,然後上樓去尋找波平加的左輪手槍,最後把他自己的帽子留在浴盆裏嗎?而幹這一切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


    “接下來,咱們可以排除貝徹。那天黃昏,她從來沒有上樓過,所以沒法把帽子放在浴盆裏。首先,她沒法拿那頂帽子,因為她走在波平加身旁。


    “這樣,除了住在這幢房子裏的人以外,隻剩下巴倫斯了。他也沒有上樓過,再說他要是去拿那頂帽子的話,阿內伊不是要看到他的嗎?他可能忌妒他的教師,可是——哦,你隻要看一下那個孩子!他看起來像那種幹了一件凶殺案而在二十四小時內不坦白的人嗎?”


    梅格雷停頓一下,不顧地毯,在鞋跟上敲空煙鬥。


    “大致就是這樣,至少屋外的那些人的情況是這樣。咱們還剩下波平加太太、阿內伊和讓·杜克洛。有什麽對他們哪一個不利的證據嗎?讓·杜克洛從浴室裏走出來,手裏拿著那把左輪手槍。許多人會說,那正好證明他的無辜。可是那也可能是一個非常狡猾的舉動……仍然有帽子問題。不管是他,還是波平加太太,沒有別人同謀,都沒法拿到帽子……


    “正像咱們今夜所看到的,隻有一個人能拿到帽子。阿內伊走到跟奧斯廷的船並排的時候,離開過一會兒。


    “至於那個雪茄煙頭,那用不著去研究。在這兒——荷蘭,誰都能在一天中的任何時候拾一個吸過的雪茄煙頭……關於煙頭留在餐室裏的問題,顯然,那天黃昏,隻有阿內伊一個人去過餐室……


    “可是開槍的那會兒,她卻有可能是最好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


    梅格雷仍然避開他的聽眾的眼光,把一些圖紙放在桌子上,杜克洛畫的這幢房子的平麵圖。


    “阿內伊不可能不經過她姐姐的房間或者教授的房間,走到浴室去。案子發生一刻鍾以前,別人都知道她在她自己的房間裏,沒有人看到她離開過,盡管另外兩個房間裏都有人在。那麽,她怎麽能從浴室窗口開那一槍呢?


    “阿內伊經過法學訓練,她看過犯罪學的書。她知道物證的價值……”


    那個姑娘站著,渾身繃緊和僵硬。她顯然極度緊張,可是並沒有失去自製力。


    “暫時把案子擱一擱,我必須談一談波平加的一些情況。我是這兒唯一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人,可是我設法形成了關於他這個人的一個相當清楚的形象……如果說他渴望人生的歡樂的話,那麽他還是很容易對社會習俗和既成的行為準則所屈服的。在一個不顧後果的時刻,他勾搭貝徹,可是他們接下來的關係她跟他一樣主動——要是她算不上更主動的話。跟那個女傭人就沒有把關係發展得那麽深,因為他沒有得到任何很大的鼓勵。


    “喜歡女性——的確最多隻能這麽說了吧?他犯一些小過錯。他偷偷地這兒接個吻,那兒接個吻。有時候,超過接吻的程度。


    “他在公海上和外國的港口領略過生活。一種無拘無束的生活。可是他現在有永久的職業,是國家的公務員,而且他牢牢地抓住他的職業、他的房子、他的妻子不放……他一點也不急於自投羅網……


    “他被兩方麵拉著,他采取一個折衷的方案,天平在沉重地倒向謹慎的一邊……


    “這是貝徹再怎麽也不懂得的。在十八歲上,謹慎沒有多大意義,她原以為他會撇下一切,跟她一起逃走的……


    “作為波平加太太的妹妹,阿內伊很快就跟孔拉德混得熟不拘禮了。她,可以這麽說,納入了他的軌道。如果說她沒有貝徹的相貌的話……她是……嗯……她是個女人。我想波平加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她那種類型的女人。她可能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個新品種!……或者也許隻是從開開玩笑開始的。也許他忍不住想要把阿內伊偷偷地從她那些珍貴的書本旁引開!不管怎樣……”


    說話的聲音慢騰騰地穿過沉悶的寂靜。


    “我並不說她是他的情婦,可是跟她在一起,他也有咱們可以說是動手動腳的舉動。不管怎樣,這足以使她被迷惑了。她愛上了他,盡管她不像她姐姐那樣缺乏識別能力,看不清他是個到處追求女性的男人……


    “他們住在這幢房子裏,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波平加太太,缺乏識別力,平靜,有信心,阿內伊呢,精明,熱情和忌妒……她不用花多少時間就發覺孔拉德一直在跟貝徹調情。也許她尋找過那些信。也許她找到了……她一點兒也不怨恨她姐姐。她姐姐是孔拉德的妻子,她準備接受這個事實。可是貝徹卻不一樣了。她不承認她有享受孔拉德的愛情的權利。她不能忍受那兩個人有一天可能一起私奔這個念頭。


    “與其那樣……可不是,與其那樣,還不如把他殺了好些?”


    一會兒後,梅格雷又開口說:“就是這麽回事。愛變成恨。至少,這對一件毫無疑問是非常複雜的事情來說,是個簡單的公式……她開始思考殺死他這個念頭。她開始盤算她怎樣能把他幹掉,而不留下一丁點兒可能指向她的線索……


    “就在那天黃昏,教授談到了不受懲罰的犯罪和科學化的謀殺……


    “如果說她是個熱情的姑娘的話,她還為她的聰明感到極其驕傲。而且她當然是聰明的。她計劃得很周密


    “她決定用一個雪茄煙頭作為工具,把嫌疑推到一個外麵來的人身上。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是仔細地計劃好的。她知道孔拉德會送貝徹回家,還知道隻要一個暗示就足以使她的姐姐站在窗口一動也不動,焦急地注視著他們走過那片燈塔光照亮的地


    “那頂帽子是後來想起的,我剛才已經說過,這是多餘的敗筆,它毀了那幅畫。不過,她當時看到那頂帽子平放在奧斯廷的船的甲板上,她突然忍不住想要增加最後一個線索。她把科爾打發開一下,把帽子一把抓過來。


    “甚至到那時候,她也許隻是想想這個殺人的念頭,想著玩的,想想她可以幹掉他,想想他在她的掌握中,從這個念頭中得到一種報複的樂趣可是整個黃昏不是都在促使她幹這件事情嗎?


    “孔拉德和貝徹聽演講的時候手握著手。孔拉德和貝徹一起歡笑,談話,跳舞。孔拉德和貝徹一起騎自行車出去。總是孔拉德和貝徹


    “接著阿內伊穿著連褲內衣悄悄地溜出去她隻要在浴室等到孔拉德推著自行車走到後麵。她等著。她開槍。她跳進浴盆,拉下蓋子杜克洛衝進去,拿起左輪手槍,然後跑下樓去,在半路上遇到波平加太太。阿內伊穿著連褲內衣趕來跟他們會合,那不是明擺著她是直接從她的房間裏奔出來的嗎?穿著連褲內衣嘛!別忘了這一點。因為她的拘謹大家都是知道的。”


    梅格雷陰鬱地繼續講他的故事:


    “隻有奧斯廷知道。他當時站在他的船上艙房裏,透過一個舷窗看到人們經過。他看到阿內伊拿帽子……


    “他是孔拉德的朋友。他不是會成為第一個為孔拉德報仇的人嗎?壓根兒沒有這個想法。尊敬他死去了的朋友。尊敬波平加這個姓。絕對不容許讓這個姓跟醜聞沾上一點兒關係。他不但自己絕口不提這件事情,而且還鼓勵科內利於斯到警察局去作假陳述,計劃把罪名轉嫁給一個外國水手。


    “至於其他的人,他們個個懷疑不同的人。譬如說,利文斯看到他女兒的信後,開始懷疑她。他以為我要逮捕她,就打算開槍自殺了。


    “拿貝徹來說,她懷疑她爸爸,他直到案子發生以後才回家,他也許已經發現孔拉德跟她的關係,所以做爸爸的就下手報仇。


    “最後,科爾,看到波平加太太從窗口向木材場張望,就懷疑是她了。”


    梅格雷歎了一口氣。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說。


    “現在說今夜吧……我要阿內伊去拿帽子,沒有人認為這件事有多大關係。她的鑿鑿可靠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使她永遠從嫌疑犯的名單上被排除了。可是阿內伊自己——她當時當然肯定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這就是我所需要的。這就是為什麽我要她去拿帽子的緣故……※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咱們再現這個案子發生的經過。我演波平加這個角色——我公開地宣布了。人人都得確切地幹他們以前幹過的事情。要是人人都幹的話,那不是給了她一個機會?我當著大家的麵告訴教授把左輪手槍放在浴室的窗口上。


    “幹嗎不把我幹掉呢——我是唯一能揭露她的真相的人嘛?我要在浴室窗口下麵走過,去放自行車唯一的問題是那把左輪手槍裏到底有沒有裝子彈。不過,要是沒有裝的話,她把槍放在老地方就是了。


    “我的計劃流產了。波平加太太沒有到窗口去,另一個人代替了阿內伊”


    “這是這個可悲的故事中唯一的補救行為。那個孩子的俠義行為,他要救那個他懷疑的女人,那個對他來說就像母親的女人。他十八歲。隻有十八歲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舉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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