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藤如何與白參做那筆交易,外人不得而知,空青三人也未打算偷窺甚麽,隻一味的前行。


    澤蘭身受重傷,氣息奄奄,身子虛弱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散,顯然無法再長途跋涉了。


    空青搖頭歎息著施了個法,令她現了真身本體,收入養靈環中,安心休養生息。


    四下裏沒了外人,風掠過空落落的山間,格外寂靜。


    空青和文元騎著馬,出了這樣大的變故,誰都沒有了閑聊說笑話的興致,隻默默的走著。


    “三哥,這事,有蹊蹺。”馬蹄聲噠噠噠響了一路,空青也沉靜了一路,盤算了一路,眸中精光一閃,驀然開口道。


    文元一愣,不明就裏的問道:“甚麽,甚麽蹊蹺。”


    空青歎了口氣:“三哥,按理說,澤蘭的修為即便再低,也不該被個人族看穿了身份。”


    文元點頭:“話是不錯,可白參不是說了,有個甚麽算命半仙兒,給了他一個可以識別妖族血脈的法器麽。”


    “問題就出在此人身上。”空青摸了摸手腕:“此人怎麽會有這種詭異的法器,尋常人族絕對做不到,三哥,我懷疑此人也是個妖族,且就是衝著澤蘭來的。”


    文元緊緊蹙眉:“會是甚麽人,這麽大膽。”


    空青翻手一覆,掌心中出現了那枚粗陋的八角銅鏡,方才他沒有機會仔細端詳此物,現下仔細看來,的確平凡無奇,扔在路上,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塊爛鐵片呢。


    他掐了個訣,一記青芒落在上頭。


    隻見八角銅鏡低低嗡鳴一聲,表麵憑空浮現出一團團花紋,花紋精美,正是一枚枚鳳翎,雖隻是靜靜的漂浮不動,但卻頗具荒古玄妙之意。


    “鳳族。”一見這鳳翎,文元臉色大變,退了一步,詫異道:“不對啊,鳳族為何要對澤蘭下手。”


    空青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三哥不知道麽,我以為三哥知道呢。”


    “蒼術,是蒼術帝君。”文元脫口而出:“沒錯,一定是因為澤蘭的生母,蒼術懷恨在心。”


    空青倏然抬眸,死死盯著文元:“澤蘭的生母,三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文元微怔,反應過來自己多嘴了,便搖頭苦笑:“好啊老六,長本事了啊,你居然套我的話。”


    空青微笑:“三哥,當年之事,我年紀尚小,所知並不詳盡,不如還是三哥仔細說說罷。”


    文元歎了口氣,這件事原本是該死死瞞住的,可澤蘭危在旦夕,他點了點頭:“澤蘭的生母是個人族,此事你是知道的罷。”


    空青點了點頭:“知道。”


    文元凝神片刻,艱難的繼續道:“其實澤蘭的生母是個人族,這件事並不是甚麽秘密,若非因此,澤蘭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找個人族了,隻是,這後頭的事太複雜了,我也,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從頭說。”空青一臉正色。


    文元哽了一哽,這個頭,實在是太難開了。


    空青繼續一臉正色道:“三哥是打算瞞到底,然後回到族中,被父帝打到半死麽。”


    他進了一步:“三哥,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不將此事的頭緒理清楚了,以後澤蘭還是朝不保夕,萬一再出了事,還不是你我抗雷麽。”


    文元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晃了晃身子,心一橫:“說起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澤蘭的生母是個人族,遭了難流落妖族,被蒼術帝君所救,原本蒼術是打算將其收為侍妾或是側妃的,可還未來得及做這些事,蒼術的正妃就故意帶著那女子在父君麵前晃了一眼,就這一眼,父帝就逼迫蒼術將那女子交了出來,封為側妃,生下澤蘭,然後,蒼術就恨上了澤蘭和父帝。”


    這些舊事是空青完全不知道的,他隻知道澤蘭的生母在生下她後不久,便去世了,縱使父帝修為無雙,也難以回天。他詫異道:“人族與妖族通婚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怎麽會恨上澤蘭和父帝。”


    文元瞥了空青一眼,搖頭道:“哎,老六,你還記得大哥麽。”


    空青一怔,他們兄妹七人,除了澤蘭,便是他最小,他與這位大哥素來不算親厚,見麵也少。大哥的封地在妖族以北,最為貧瘠不過,隻聽說過是因犯了錯貶黜至此。他點了點頭:“記得,隻是我與大哥不熟,大哥離開時,我還小。”


    “大哥的生母曾是父帝的正妃。”文元歎了一聲:“當時,澤蘭的生母臨產,父帝拚了半身修為保她性命,誰料大哥的生母趁著父帝無暇分身,對她暗下殺手,她才會人死神滅。你想想,蒼術能不恨麽。”


    空青沒料到這樁事的背後,竟還有這樣的隱情,吃驚道:“難道說,父帝就是因為此事,才貶黜了大哥麽。”


    文元搖頭:“那倒不全是,父帝震怒之下,賜死了大哥的生母,但卻還是善待大哥的,隻是後來,大哥對父帝給他定下的親事不滿,忤逆了父帝,才遭貶黜的。”


    空青點了點頭:“那麽,蒼術對澤蘭下手,也就說得通了。”


    文元沉了臉色,凝重道:“此事,還要盡快回稟父帝才是。”


    空青搖了搖頭:“隻憑這枚來曆不明的八角銅鏡,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根本無法指證蒼術,如今鳳族做大,與龍族漸成對峙之勢,決不能魯莽行事,還是再等等罷,先保住澤蘭的性命再說。”


    文元點點頭,臉色陰沉的更加厲害了,保住澤蘭的性命,比對上蒼術更加艱難啊。


    他轉頭望了望空青,那樣篤定的神情,他心間一晃,這世間,似乎沒有甚麽事能讓這個六弟慌神。


    灰蒙蒙的蒼穹下,山脈連綿不絕,與天相接。


    這座山脈十分奇特,山風是薄薄的黑色陰風,拂麵而至,帶著薄薄的血腥氣和腐朽氣。


    山間沒有半點綠意,目及之處是渾濁的沼澤,陰沉灰暗的黑色泥漿中散發著惡臭,一股股灰蒙蒙的霧氣從沼澤深處彌漫出來,在山間蕩漾。


    泥漿翻滾,露出無數根白森森的骸骨,有獸骨,有人骨,看上去格外的陰森可怖。


    更詭異的是,在沼澤的正中,生長著一棵半人高的小樹,羸弱的枝丫上光禿禿的,隻有頂端懸著兩片彎月狀的銀色葉片,一團團銀色的光芒從葉片上散出來,形成一個耀眼的銀色光幕,從頂端自下將小樹籠罩了起來,隔絕了蜂擁而至的灰色霧氣。


    三道黃蒙蒙的人影落在沼澤邊緣,光芒斂盡,是從高到低的三個男子。


    個頭最高的男子手持綠瑩瑩的竹竿,往沼澤深處一擲。


    “噗通”一聲,竹竿轉瞬沒入沼澤。黑泥翻滾,將竹竿頂端吞沒了進去。


    男子略一感應,神情微變:“這沼澤深不見底,二弟三弟,要小心些才是。”


    另外兩名男子齊齊點頭:“大哥放心,咱們這回肯定能拿到銀月草,救回幹娘的。”


    身材高大的男子點點頭,神情凝重:“走罷,先拿了銀月草,咱們再趕去魔宮,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言罷,他衝著沼澤揮了揮手,方才沒入沼澤深處的竹竿躍上了虛空,嗡鳴一聲,貼著沼澤橫放了下來。


    他掐了個訣,竹竿上散處蒙蒙青光,將灰色霧氣隔絕在外,他衝著身後兩個男子揮手道:“二弟三弟,走罷,看著這路程,約莫還得半日才能到。”


    三人走後不久,虛空中泛起漣漪,一痕淡白的細弱白光劈過虛空,落在沼澤上。


    沼澤頓時掀起丈許高的巨浪,爛泥裹著白森森的骸骨紛紛揚揚灑落,腥臭氣濃的難以化開。


    白光斂盡,一絲微弱不可見的琴弦飛旋而回,落入黑袍男子的手中。


    黑袍男子眉宇間有些陰鷙,嘿嘿一笑:“原來黃氏三凶也來了,也是衝著銀月草來的,看來,是為了他們的幹娘啊。”


    這黑袍男子正是凶名赫赫的東海丹贔,他在魔靈域中到處搜刮所需之物,毫不留情,喪命在他手下的各宗派弟子,竟達數十名之多,萬幸的是,他行事隱秘,所到之處皆人跡罕至,他所做下的殺戮,並未被旁人看見,自然也賴不到他的頭上。


    他望著沼澤沉凝片刻,手腕一抖,一根琴弦便掠過沼澤,逸出一道五彩霞光。


    灰霧一陣翻滾,他穩穩的走上去,幾個呼吸的功夫,身影便融入蒙蒙灰霧中,沒了蹤跡。


    就在丹贔走入沼澤不久,灰霧泛起漣漪,一男一女走進了此處。


    男子上了年紀,一身青衫,頗有幾分翠竹的清雋,而女子正值妙齡,一襲杏黃裙衫,襯得她臉白如玉,明豔無雙。


    男子定定望著沼澤,微微蹙眉:“東海丹贔那個老匹夫也來了,這銀月草搶手的很啊,葳蕤,為師讓你帶的東西,帶了麽。”


    那明豔女子正是君葳蕤,而男子是黃芩,顯然也是衝著銀月草而來,君葳蕤微微點頭:“師尊,帶了。”


    她素手輕揚,一片蒼翠竹葉打著旋兒落在了沼澤上。


    黃芩麵無表情的對著竹葉念念有詞,那竹葉迎風見長,足足可以站的下兩個人。


    黃芩揮了揮手,帶著君葳蕤踏上竹葉。


    二人剛剛站穩,灰蒙蒙的霧氣便翻湧著撲了上來。


    君葳蕤沒見過這等陣仗,尖叫了一聲,一個踉蹌,險些掉下竹葉,栽到沼澤中。


    她咬著牙穩了穩身形,好容易才穩了下來,腳卻崴了一下,疼的倒抽冷氣,幾乎落下淚來。


    黃芩頭也不回的罵了一句:“多大點事兒,哭甚麽哭,再哭你就滾,別跟著為師。”


    君葳蕤低下頭,不敢再多說甚麽,隻老老實實的跟在黃芩身後站著。


    隻見一絲一縷的青光從竹葉的葉脈上逸出來,隔絕開無孔不入的灰色霧氣。


    她這才鬆了口氣,即便這霧氣再厲害,也傷不到自己了。


    就這樣在沼澤中奔馳了半日,這三撥人皆十分默契的沒有驚動旁人。


    黃氏三凶的身形極快,逼近了沼澤中央,眼見那棵羸弱不堪的小樹在霧氣中飄搖,黃大驚喜呼道:“果然是銀月草,而且已經成熟了,正合幹娘用,那廝果然沒騙咱們兄弟,等回去後,就放了他閨女罷。”


    黃二點頭,笑眯眯的道:“大哥說的是,咱們先取銀月草罷。”


    黃三磕磕巴巴的遲疑了一句:“大,大哥,二,二哥,這,這草是要連根拔麽。”


    黃大重重拍了下黃三的頭,罵了一句:“廢話,當然要連根兒拔了,不是讓你帶著玉盒呢麽,拔了放在玉盒裏,帶回去還新鮮著呢。”


    黃三摸著腦門嘿嘿直笑,衝著銀月草伸出手去。


    “啪”的一聲,黃大又重重敲了下黃三的手,罵道:“老三,你是不是傻,這等天材地寶能就這麽大刺啦啦的擺著,等著人摘麽,若是這麽簡單,咱們弟兄隻怕連個毛都見不著。”


    黃三是個一根筋,素來大哥讓幹甚麽就幹甚麽,素來想不到那麽多,聽得黃大此言,他瞪著雙眸,摸摸後腦,不明就裏。


    黃二笑了笑:“三弟啊,大哥說的對,這等天材地寶旁邊,都會有稀奇古怪的東西看守,你這麽冒冒失失的去摘,小心吃虧啊。”


    黃三這才明白過來,揣著一臉敦厚的笑,退了一步,看黃大怎麽做,他就怎麽做。


    黃大沒甚麽大的動作,隻是揮了揮手,從衣袖中飛出一枚梭子,釘在銀色光幕上。


    銀色光幕上頓時波瀾乍起,映照的裏頭那棵羸弱小樹也扭曲了起來。


    隻是四圍仍舊一派平靜,並沒有別的異樣發生。


    黃氏三凶絲毫不敢大意鬆懈,眸光警惕的環顧四圍。


    一陣陰風刮過,沼澤裏泛起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漩渦。


    漩渦打著旋兒轉的極快,黑泥飛濺。


    一根白森森的骸骨突然探出漩渦,骨骼鋒利的五指僵硬的張開,扒著漩渦,整根手臂便露了出來。


    “咕咚”一聲,黃三狠狠咽了口唾沫,怔怔瞪著漩渦,驚愕不已:“大,大大,大哥,這是甚麽怪物啊。”


    話音未落,隻見無數骨手從漩渦中紛紛探了出來,皆是扒著漩渦,露出整條手臂。


    黃大又重重拍了下黃三的腦門,罵道:“叫你多讀些書,你就是不聽,看,傻了罷,丟人不丟人。”


    說著話的功夫,兩隻骨手都長長的伸了出來,旋即露出一隻掛著碎肉的骷髏頭,深深凹陷的眼眶子裏嵌著兩顆圓溜溜綠瑩瑩的螢石。


    頃刻間,沼澤像是燒開了的水一般翻滾起來,咕嘟嘟冒著數不清的氣泡。


    一具具白森森的骸骨從漩渦中扒了出來,僵硬的行走間,發出咯吱嘎吱的響聲,搖搖擺擺的聚攏在了銀月草的四周。


    眼眶子裏的兩顆螢石轉動了一下,散發出綠幽幽的光。


    骸骨齊齊轉頭,皆望向黃氏三凶所在的地方。


    一見有外來者入侵,眼眶中綠幽幽的光跳躍閃動了幾下,生出狂躁暴怒的氣息。


    骷髏頭的上下頜骨來回撕咬觸碰,發出嘶啞難聽的嗬嗬的叫聲。


    “呸,這些東西還真是醜的要命。”黃三並不覺得這些骷髏多麽可怕,隻覺得太醜了,惡心,他啐了一口:“大哥,交,交給我了,我把它們都,都拆零散嘍。”


    黃三手腕一抖,雙手憑空握住一對頭顱大小的圓錘,黃橙橙的錘子上,一道道閃電不斷跳躍,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他掄圓了胳膊,“嗖”的一聲,雙錘脫手而出,在虛空中劃出道半弧線,衝著骷髏就砸了過去。


    閃電劈啪作響,迎頭罩住了眾多骷髏。


    骷髏頓時目露凶光,嗷嗷直叫,骨手高舉,毫不畏懼的惡狠狠抓向閃電。


    閃電光芒大作,劈啪之聲震耳欲聾,將無數骷髏緊緊裹住。


    隻見一陣眼花繚亂過後,閃電消弭散盡,骷髏搖搖擺擺的從沼澤中爬了起來。


    有些折損了手臂腿腳,身軀破破爛爛的。


    有些斷了肋骨,骸骨上多了幾道黑漆漆的裂痕。


    有些頭顱被削去一半,但仍咯吱咯吱的走了出來。


    黃三頓時變了臉色,磕磕巴巴道:“大,大哥,這些東西,怎麽,怎麽都打成這樣了,怎麽,還會動啊。”


    黃大亦是震驚不已,籲了口氣:“這藏寶之地裏,還真是怪事多呢。”


    黃二搖了搖頭:“大哥,咱們一起動手罷,我察覺到有人跟過來了。”


    “好。”黃大不再猶豫,雙手一搓,一杆長戟刺破虛空,深入骷髏中瘋狂劈刺。


    黃二掐了個訣,手上多了一對長鏈,一頭拴在手腕上,一頭連著一對長滿倒刺的圓錘。


    他握著長鏈,手腕一抖,圓錘光芒一閃,細如牛毛的尖刺紛紛刺破虛空,落到骷髏的雙眸中,正好刺進那對螢石。


    隻聽得骷髏淒厲的仰天嘶鳴一聲,螢石上多了幾道裂縫,不斷閃動的綠色幽光轉瞬便熄滅了。


    隨著綠色幽光的熄滅和螢石的破碎,骷髏應聲倒下,散成一根根骸骨。


    黃三目瞪口呆的望了望黃二,道:“二,二哥,你,你可真厲害,就,就這一下子,就給打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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