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裏,片片暗影在廊簷下挪移,落葵靠在朱紅立柱下翹著腳,腳尖輕晃,挑著眉梢嗤嗤一笑:“怎麽,悶了。”


    “嗯,悶死了。”菘藍滿麵愁容的連連點頭,伸手揉了揉膝蓋,抿著唇長歎了一聲:“雖說如今有你日日與我做伴兒,可你遲早都能出去,我卻再也出不去了,再也不能。”她聲音漸低,最終戛然而止。


    落葵眸光一暗,這結局,在菘藍走進來的那一刻,便已是注定的了,既然結局注定,那麽便竭盡全力走好通往結局的那條路,不自憐,不白活,才算不枉此生。她更知道菘藍未能說出口的那句話,那個名字是甚麽,自她住進永昌宮,與菘藍住到一起,兩個人便心照不宣的從未提起過那個名字,其實那兩個字就在唇邊,隻怕提及,思念便是鋪天蓋地,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聲音壓得又輕又緩,轉了話頭:“我來,可不是與你來做伴兒來的,是替侯爺看著你,看著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菘藍黛眉微曲,皺著鼻尖兒嘟著嘴,伸手堵住了落葵的嘴,自己卻喋喋不休的奚落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八百回了,我記得了,日後定會小心謹慎,說話過過腦子,和你一樣,把心挖出八百個玲瓏洞,做個不說不笑不惱不怒的木頭樁子。”


    聽得此言,落葵是又好氣又好笑,她伸手重重敲了一下菘藍的額頭,留下個海棠紅的印子,像是點了枚嬌豔的花鈿,咬著後槽牙笑罵不止:“我這塊木頭樁子,可以打疼你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你能奈我何。”


    “哎呀。”菘藍吃痛的慘叫一聲,伸手捂住額頭,皺著黛眉,嬌滴滴的嗔道:“下手真狠,你打錯人啦,你合該去打我姑姑和那壞心眼子的霖王,要不是他挑唆著我姑姑吹陛下的枕邊風,你怎會有與我同坐牢籠的倒黴日子。”


    “他想打如意算盤,我偏不叫他如意。”落葵雙手捧著盞微涼的茶,素白的杯盞內壁描了一枝金邊兒桃花,倒映在碧瑩瑩的茶水中,茶水微漾,朦朧的人影與花影相映,小小的杯中盛滿了臨水照花人。她抬起那雙冷眸,難得的嬌俏任性一笑:“我就是要看他那副容不下我,偏又除不掉我的模樣,偏要氣的他吐血。”


    菘藍微微眯著鳳眼,笑的十分俏麗而狹促:“你是出了名兒的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單單氣吐了血豈不是壞了名頭,怎麽著也得氣的去了半條命,沒個三五十年都下不了床。”


    落葵偏著頭,眸光流轉,陰惻惻的抿唇一笑:“此言正合我意。”


    菘藍拍著手嗬嗬直笑:“太好了,我又有好戲可看了。”


    暮雲飛卷,殘陽餘暉在天邊鋪開一道金紅色的錦緞,燒紅了雲霞,薄薄的金紅光芒在琉璃瓦上流


    淌,暮色中的瓦片上蔓延出迷離朦朧的光影。


    朱紅的宮牆內夏木萋萋,牆頭上淩霄搖曳,橫斜的花枝疏影烙在青磚地上,原本是最熱鬧的花團錦簇,竟有了幾分寂寥孤獨之意,餘暉影影綽綽的投在永昌宮裏,這四方的天,四方的地,囚住了兩個想飛卻飛不出的人。


    晚膳擺在了庭前樹冠挺闊的梧桐樹下,因著夏日灼熱,菘藍與落葵胃口大減,小廚房特意做了幾道落胃爽口的小菜,配以晶瑩剔透的翠玉蓮葉紋碗碟,脈脈餘暉下,那碗碟折出碧瑩瑩的琉璃光彩,如同蘊一汪清澈水澤,映襯的飯菜秀色可餐。


    餘暉被暮色吞噬,隻餘下天邊一道窄窄的金邊兒,落於庭前的光益發暗淡,二人如往常一樣,用飯時不喜外人在旁,早早的屏退了服侍的宮人,一邊用飯一邊說著私房話,不知不覺間,飯菜竟已用了大半。


    夜色漸深,永昌宮裏的燭火停了一半,幽幽月色下,宮人們往來忙碌,將驅蚊草端進房中,又拿著艾草在帳子的裏裏外外仔細熏過,才放下天青色繡薑黃色迎春花的紗帳。


    侍女倒掉蓮瓣琉璃香爐中的香灰和餘香,重新點燃了清心去燥的凝神香,回身服侍菘藍換上寬鬆的月白色寢衣,鬆了發髻,拿篦子仔細篦過如雲烏發,那烏發如雲,散發著幽幽桂花香。


    菘藍撐著腰身兒,斜倚在紫檀描金雕花床頭,侍女往她的後腰塞了個秋香色團花軟枕,輕聲道:“主子,夜深了,早些就寢罷。”


    菘藍打了個哈欠,眯著鳳眼懶懶道:“落葵呢,睡下了麽。”


    侍女將晾至溫熱適口的安胎藥端了過來,服侍菘藍慢慢喝下,輕輕頷首:“衛國公主想是已經歇下了,婢子方才瞧著,燭火都熄了。”


    菘藍捏著帕子擦了擦唇邊,那藥極苦,苦的她連頭發絲兒都在打哆嗦,忙拿過粉彩芍藥白瓷盤中的蜜棗,連著吃了幾顆,才壓下那令人欲嘔的苦澀,她緩緩的躺下,仰麵默默數著帳子頂上一朵接一朵,密密匝匝的迎春花,那一團團薑黃色的花,遊離在燈影下,漸漸朦朧成暮色將至時的一點暗淡流光,她的心間頓時空了一下,有些恍惚的喃喃自語道:“這一整日,著實是累著了。”


    “主子累了,就早些歇著罷,婢子在外間守著,有事主子便喚婢子。”帳子外頭,侍女的聲音聽來有些發悶,她抬手熄了幾盞燈燭,踮著腳尖兒輕輕走到六折南繡富貴花開玳瑁屏風外,那裏席地鋪了一張窄窄的薄毯,正是她今夜的值夜之處。


    暗沉沉的夜裏,一盞盞風燈在深深宮牆下搖曳。慘白的月色下,夜風掠過深幽長街,吹向一座座黑漆漆的殿宇,將宮門前的兩盞暗紅宮燈刮得劇烈晃動,一重重琉璃屋脊浸潤在冷月清霜裏


    ,死氣沉沉的昂首衝天,全然沒有了白日裏的金光流彩,十裏繁華。


    子時,兩名身披赤金鎧甲的羽林衛,分別領著兩隊手握長槍,身披銀甲的羽林衛,在宮城外苑西門處站定,隨後二人神情凝重的對視一眼,各自拋出一枚彎月狀的古樸令牌,遙遙輕點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陣陣渾厚沉鬱的氣息撲麵而至,那古樸令牌懸在宮門處上下浮動,而上頭鐫刻的團團波浪狀的花紋閃動了一下,從深處發出波濤之聲,那聲響極大,震耳欲聾,但卻未曾引來半個人圍觀,隻因此處是宮城根兒上,守衛森嚴,無人看擅自靠近。


    二人見狀,訓練有素的抬手,飛快的在虛空中寫下幾個小字,閃動著粼粼金光,隨即指尖凝出一滴血珠子,輕輕一揮,沒入字跡中,那些小字倏然斂成一團微光,轉瞬沒入令牌中。


    令牌之上水澤大作,浮現出兩團藍蒙蒙的水霧,裹著兩枚令牌緩緩靠近,水霧一陣翻滾,融合起來,而兩枚彎月狀的令牌則啪嗒一聲扣在了一處,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隨即波濤之聲漸消,那枚完整的滿月令牌被水霧裹挾著,蕩漾起圈圈漣漪,極快的沒入宮門。


    空無一物的宮門處頓時翻騰起滔天巨浪,仿若整個宮門都被蔚藍色的海水淹沒吞噬。


    二人早見慣了這副情景,神情不變,隻手上法訣陡轉,雙手向兩側緩緩推開,口中輕吐了個“開”字。


    巨浪向宮門兩側翻滾而去,露出宮城內如遠山般層巒疊嶂的殿脊,生冷而迫人,還有藏在夜色中的幽暗宮牆,隻露出一角稀薄的紅影,顯得格外淒清。


    宮門內同樣有兩名金甲羽林衛,分別領著兩隊銀甲羽林衛,乍見宮門打開,又見來人是熟識之人,皆含笑點頭打了個招呼,一絲不差的交接了換崗之事。


    隨即宮門處的巨浪翻滾著,漸漸有了彌合之勢,就在此時,一絲微弱的金芒掠地飛卷,在巨浪完全彌合的一瞬,以迅雷之勢闖進了宮門。


    “大膽,甚麽人,敢擅闖宮城。”其中一名金甲羽林衛在紅芒緊隨而至的轉瞬間,便察覺到了不妥,厲聲大喝道,手上血光閃現,驀然多了一柄嗡鳴聲聲,通體邪紅的長刀,衝著金芒重重劈了下去。


    就在此時,一柄赤金長劍驀然擋在了長刀前,邪紅長刀劈在上頭,隻聽得“哐啷”一聲,邪紅長刀被重重彈飛開來,隨即斷成了兩截。


    金甲羽林衛愕然相望,隻耽擱了這短短一瞬,那絲金芒極快的掠地一滾,顯現出個紅裳男子,長劍躍至他的足下,他頭也不回的向遠處激射而去,快的連身形與模樣都化作一道淡淡虛影。


    兩名金甲羽林衛駭然不已,紛紛掐訣,手上的長刀爆發出刺目的紅光,而兩


    枚令牌在身前上下浮動,二人足尖輕點地麵,飛身追了出去,遁速竟絲毫不遜於紅裳男子,眼看著便要追上此人了。


    而其餘的銀甲羽林衛則訓練有素的分散開來,數人留在宮門處如常巡查,其餘幾人一邊放出示警信號,一邊緊隨金甲羽林衛飛身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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