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眨了眨眼,眼角染了點點夜露,笑盈盈的俏皮模樣美豔無雙:“少俠,小女子在這醴泉城中並無落腳之處,少俠救人就到底,不如幫小女子尋一處安身立命之所罷。”


    男子更加慌張的退了幾步,眼見那姑娘身子單薄,神情楚楚可憐,不禁心下一軟,磕巴道:“這個,這個,若,若姑娘不嫌棄,不如,不如先到在下家中暫住,待風波過去,再做打算可好。”


    姑娘挑起唇角,原本便時時笑盈盈的眉眼,更加彎成了新月,不妖不媚卻足夠勾魂攝魄,拍著手笑道:“好,那便多謝少俠了,小女子閨名海芋,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男子囁嚅著唇角,原想編個假名應付過去算了,可瞧著她欣喜而赤誠的笑顏,假名兒卻說不出口了,真名兒脫口而出:“海,海姑娘不必客氣,在下,在下名喚雷奕明。”


    海芋俏皮一笑,心道,真是個傻子,竟連我因何被追殺都不問半句,便收留了我。


    她定定相望,直將雷奕明的臉龐看的紅透了,隻覺眼前之人傻的有趣極了,不禁玩心大起。


    ——————


    夜色深沉,晚風悠悠,青州城一如往昔,無邊富貴與慘淡貧寒交融著,熱鬧喧囂與冷清寂寞並存著。


    西城門處昏黃的風燈高懸,夜風吹拂,燭火搖曳,城門口人潮熙熙攘攘,進城的,出城的,絡繹不絕。


    “君姑娘,你已跟了在下一路了,如今已到了青州城,你還要跟下去麽。”一個紅裳男子身形極快,在邁進城門前的最後一刻,回首望向人潮湧動處,挑眉淡然道。


    始終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的姑娘停下腳步,抬起那張明豔嬌麗的臉龐,赫然正是花林山上的君葳蕤,數月不見,她周身舒蘭氣韻不減,隻是玫瑰樣明豔的臉龐略顯清瘦,眉眼間多了些許風霜之意,她黛眉微曲,神情複雜的望向紅裳男子,唇角囁嚅道:“我,江少主,我並無他意,隻想,隻想跟隨左右,隨侍而已。”


    “不必。”紅裳男子揮了揮手,極快的打斷君葳蕤的話,冷然的拒人於千裏之外:“我江蘺不敢承受君姑娘如此情意,江湖之大,青年才俊之多,君姑娘請自便罷。”


    君葳蕤聽得此言,頓時臉色一白,美眸中蓄滿了淚,盈盈欲落,疾行了幾步,伸手去拉江蘺的衣袖:“江少主,我,我。”


    江蘺見狀,忙側身一躲,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走,轉瞬便不見了蹤影。這一路上,他原有許多機會可以甩掉君葳蕤,但念在她一個修為低微的姑娘家流落江湖,前路實在是危機重重,他才會容她一路跟著,明裏暗裏的護著她到了青州,誰想她竟得寸進尺起來,進城之前,他早已思量清楚,城中有君府的鋪子在,君葳蕤在青州城中,應該不會有甚麽危險了,這才將話說絕了,不給她留半點念想,毫不遲疑的離開了。


    水家在接連遭遇了幾次裝模作樣的襲擊後,楚帝終於下定了心思,要將落葵關在宮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萬無一失的備嫁。


    丁香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不住絮叨:“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主子好端端的,就要去和甚麽親,還要進宮去受牢獄之災,陛下,陛下。”她狠狠跺了跺腳,聲音驟然壓得極低:“陛下是瞎了眼麽。”


    落葵撲哧一笑,旋即穩穩當當的端起白瓷彩繪杯盞,輕輕啜了一口,望向蘇子道:“說罷。”


    蘇子清了清喉,聲音低沉而平靜道:“頭一樁事,宛童辦清了差事,已然平安進京了。”


    落葵垂首,凝神道:“吩咐素問和見愁貼身護衛宛童,要寸步不離,此番宛童手裏的東西,定然會在朝中掀起腥風血雨,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在三州沒有殺成的,在京裏,必然會拚了命下手。”


    蘇子點了點頭,續道:“青鳥傳信,天一宗宗主下個月初十辦壽宴,萬毒宗宗主斑蝥遣了三公子卷丹和四姑娘海芋,帶壽禮前往賀壽,不想剛剛進入北穀國境內,四姑娘海芋卻無故失蹤了,萬毒宗與天一宗都撒出了大把的人手尋找,還是一無所獲。”


    “找不到的。”落葵搖了搖頭,沉靜笑道:“這四姑娘雖說不過十四歲,可向來心思縝密,心誌堅毅,好端端的,斑蝥送她上天一宗祝壽,擺明了是想讓她嫁給江蘺,她怎麽肯,她存了心跑出來,躲起來,誰能找得到。”話說到此,落葵心間一痛,是了,天一宗少主與萬毒宗四姑娘,才是這世間的良配。


    落葵轉瞬的落寞神情,蘇子一絲不落的看在了眼中,他歎了口氣,轉了話頭:“要說這斑蝥還真是還真是一代梟雄,先是舍了大姑娘去嫁聖魔宗宗主的傻兒子,大姑娘不肯,從此便下落不明了,江湖中都猜測這大姑娘不是被他殺了,就是被他關起來了,現在又舍了四姑娘去嫁天一宗,他這幾個兒子女兒,都成了他一統江湖的籌碼和棋子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麽。”落葵垂首,擺弄著腰間的絡子,神思有些恍惚:“這一路行來,咱們不也同樣是旁人的籌碼和棋子,也同樣將旁人當做籌碼和棋子,這世間,總太多身不由己罷了,隻是斑蝥的野心大過了天,大的六親不認了。”


    蘇子灌了口酒,眸光沉沉望向窗外,那裏夜色深深,蟲鳴隱約,他凝神道:“宮裏的事情也都安排妥當了,你放心入宮便是。”


    落葵緩緩起身,在窗前停駐。窗半掩著,夜風簌簌從縫隙中鑽進來,卷起她的的烏發,紛紛揚揚的在身後飄動,一如她的心,難以控製的起起伏伏,淩亂至極。


    那顆心有些不安,不知是因明日入宮而不安,還是因天一宗與萬毒宗有意結親而不安,落葵緩緩轉動著指尖的酒杯,杯中映出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她笑起來人畜無害,可沒人知道這笑中藏了多少算計,這算計又折了多少人命,這便是殺人於無形罷。她眸光微縮,淡淡笑道:“有你在,我自然沒甚麽可擔心的,陛下視我為棋子,那我們便用心廝殺一回,陪著他唱好這出戲。”


    隔日,是個極晴好的天,晨曦如金,在天邊蕩漾潑灑,初夏的清風透窗而過,吹得屋內頓生涼意,這屋內一片寂然,是難得的片刻浮生安靜。


    太後一早遣了心腹侍女過來為落葵梳妝,一邊為她梳著齊整的雲髻,一邊對她低聲附耳:“太後說,讓殿下安心,她會設法勸說陛下。”


    一邊說著,那侍女又替她穩穩簪上赤金流雲如意步搖,顆顆拇指大的東珠穿起三串流蘇,在鬢邊搖曳,侍女捧著銅鏡照了照,又在她的鬢邊簪了幾朵淺粉色米珠金線海棠花,最後在雲髻上點了一對翠玉鑲珠蝶戀花小釵。


    這一件兒又一件兒的物什別在頭上,落葵頓覺頭頂足有千斤重,連脖頸都短了三寸,還得硬撐著挺直身形,由侍女服侍著,換上月白底滿繡折枝梅紋廣袖長褙,露出海棠紅暗紋如意團花百褶裙的裙邊兒。


    侍女撫平衣裳上的衣紋,又給她換上粉底暗紋履,恭恭敬敬的輕聲道:“殿下好容姿,頗有當年長樂長公主的風姿,太後舍不得您。”


    落葵凝神望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盛裝之下倒是頗有皇家風範,其實她的姿容比母親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她從不在意姿容,她一向認為,作為女子,腦子是比姿容更要緊的東西,若隻是空有美貌的草包,終難以長久。


    至於太後,自然是舍不得她的,母親是太後唯一的女兒,而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孩子,可再如何舍不得,也敵不過皇家無情,邊境安穩,若以她一弱女子之身,便可免兩國兵戎相見,那麽,此事連太後亦是無力挽回的罷。她嗤的輕笑一聲,手撫上窸窸窣窣的步搖,仍是一貫平和清淡的神情:“太後疼我,我是知道的,隻是我一向簡薄慣了,猛然如此盛裝,拘束的緊。”


    那眼窩下一片烏青,侍女施了厚厚的粉,仍舊露出一星半點的端倪:“太後常說,殿下本應該養在她的身邊,奈何天不遂人願,讓殿下受了這許多苦楚。”


    落葵聽著這些話,心下動容,她無知無覺的捋著腕子上的碧盈盈的翠玉鐲子,那是當年母親的陪嫁,是母親最為鍾愛之物,母親去後,太後便收起了此物,日日見到,睹物思人總要掬一把淚,太後以為她注定要遠嫁,便拿了出來給她添做了嫁妝。


    心像是無根之葉,沒著沒落的懸在半空,落葵不由的有些心煩意亂,她將神情斂的淡然,揮了揮手平靜道:“下去罷。”


    侍女施了一禮,輕聲道:“是,殿下,太後說,今日有旨意下來,請殿下移駕進宮,請殿下千萬克製。”


    落葵微微頷首,在心底冷哼一聲,自己使了這般動作,楚帝果真認為自己不是這般老實的人,不會坐以待斃任人欺辱,但是若以為將她關進宮裏,便無計可施了,還真是料錯了呢,她唇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一笑:“本宮知道了,你回宮去罷。”


    眼瞧侍女諾諾離去,她捂住半邊臉,昨夜窗外的風聲簌簌而過,或急或緩,聲聲落入耳中,皆如轟隆雷聲一般吵得人腦仁生疼。直到清冷月輝漸漸隱去,她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晨起一睜眼,便看見滿院子的落葉,一如她亂紛紛的心緒,頓覺頭暈口痛,這才瞧見鏡中人半邊臉微腫,唇角長了潰瘍,一說話疼得鑽心,直抽冷氣。


    微微失神間,窗外傳來丁香的低聲細語:“主子,大公子早起熬了些粳米粥,您用一點罷。”


    落葵捧著半邊臉龐,痛的噝噝直抽冷氣:“我沒胃口。”


    丁香推門而入,粥香繚繞,她拿白瓷碗盛了一碗遞過去:“主子,您好歹吃一點,你若是餓瘦了,大公子會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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