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衫姑娘已然跪倒在地,原本豔麗圓潤的臉龐清瘦了數分,顴骨微凸,赫然正是久未露麵的曲蓮。


    京墨隻看了一眼,便受了極大的驚嚇,連連退了幾步,喃喃道:“曲蓮,你,你怎麽會在這。”


    話音方落,曲蓮緩緩抬頭,雙眸悲戚的迎向京墨,卻未發一言一語,手始終撫著自己的小腹,


    “京墨,你既認得她。”霖王凝神望住京墨,聲音薄寒,隻一語便定了他的生死:“那麽,她肚子裏的孩子,你應當知道是誰的罷。”


    聽得此言,京墨這才留意到,已有一月未見的曲蓮,臉龐手臂都見消瘦,隻有腰身反倒比從前粗了幾分,連小腹都有些微凸。他難以置信的連連搖頭,自打收了曲蓮後,每次行房後,他都親眼看著曲蓮喝下避子湯,以免有孕累及自己的前程,究竟,究竟是何處出了紕漏,他想不明緣由,隻一臉倉惶的撲通跪下,益發的語無倫次:“臣,不,不,草民,草民不知道。”


    太後倏然起身,身形狠狠晃動了一下,卻又狠狠的跌坐回椅中,勉力平靜的環顧了下四圍,隻見眾多宗親皆難掩震驚神色,便衝著楚帝微微點了下頭。


    楚帝會意的挑了挑眉梢,平靜道:“今日,衛國郡主身體有恙,恐衝撞了喜事,待郡主病愈後,再擇期行禮,眾卿家先行退下罷。”


    此言一出,多麽想看熱鬧的宗親們,也隻能神情懨懨的離去了,殿中轉瞬隻餘下了幾個當局者和太子而已。


    太後重重握住雕花扶手,慍怒道:“下跪賤民曲蓮,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曲蓮低低伏在地上,光亮照人的金磚地映出她的悲戚神情,淚一滴滴沒入磚縫,她不敢哭出聲兒,隻能無聲的抽泣,勉力怯生生的回話:“是,民女認識了墨公子之後,就,就和墨公子有了夫妻之實,墨公子說過,說過要娶民女的,”她抬手捂住肚子,哽咽道:“民女,民女有了墨公子的骨肉,求太後做主。”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京墨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漸漸青白一片,像是籠上一層薄寒,連連搖頭:“不,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曲蓮登時紅了眼眶,眉眼間滿是不甘和哀傷,忙不迭的來拉他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摩挲:“怎麽不可能,這就是真的,你摸摸看,他就在我的肚子裏,我們的孩子,他就在這裏。”


    京墨隻摸了一下,便如同受了驚嚇般縮了回來,口中喃喃道:“不,不,不,這不可能,每次,每次都我叫你喝了避子湯的,每次我都親眼瞧著你喝幹淨了的。”


    曲蓮頓時撲到京墨身上,抬起淚流滿麵的臉龐,哭的慘烈而悲慟,發了狂一般對他連踢帶打,絕望大叫:“京墨,原來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不想娶我,原來你給我喝的根本就不是甚麽補藥,竟然是,竟然是避子湯,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京墨情急之下說了漏嘴,被她打的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隨侍左右的宮人們將二人拉開,他才反應過來,竟一伸手,去牽落葵的手:“阿葵,阿葵,你信我,是她,是曲蓮,是她這個賤丫頭勾引我的,你信我,信我。”


    落葵躲開京墨的手,退了一步,隔著珠簾,偏著頭望著眼前的一切,唇邊牽出冷笑,心中無驚無喜,這本就是個兩敗俱傷的慘局,是她設計將避子湯換成了上好的坐胎藥,是她佯裝身體虛弱壽數不永,是她刻意流露出抬曲蓮做平妻,拉攏曲天雄之意,是她費盡心機布下這個局,寧可毀了自己的名聲,也要毀了這二人的念想,也要將他們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即便如此,她仍有些心痛,有些酸澀,隻覺心中像是被重錘一下下敲打著,生疼生疼的令人難以喘息,從無盡的混亂中探的一絲清明的空白,冷薄的望著慌亂不開的京墨,顫聲道:“京墨,你既與她有情,為何,為何還要來招惹我。”


    京墨仿佛看到了榮華富貴已漸漸遠去,他瘋狂的想要伸手握住,瘋狂的去抓落葵的手,哭的比親人離世還要慘痛幾分:“阿葵,阿葵,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我隻想娶你,隻想娶你的。”


    落葵再度退了幾步,退到太子身側,任由他握住自己冰涼的手,她轉過頭去,不願與京墨再多說半個字,不願再多看他一眼,隻低低垂首望住金磚地麵,默默無聲的去數地上明滅的金色流光,借此抵消心間一陣陣的抽痛。


    四下裏登時寂靜無聲,唯有京墨高一聲低一聲的哽咽。


    立柱後頭那四個人影見此情景,早已驚得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藍眸男子懊惱的重重擊掌,歎道:“哎呀,哎呀,你說她怎麽眼瞎至此,瞧上這麽個混蛋,生生攪和了咱們的一出好戲,我的極品法寶喲。”


    折扇男子眸光閃動的望向落葵,折扇在掌心重重一磕,抿著唇角若有所思的笑道:“是個厲害丫頭,不得了,不得了啊。”


    文元望住空青,亦是且歎且笑:“老六啊,她如今果真不比從前了,雖修為沒了,可卻是又狠心又毒辣,發起狠來,甚麽臉麵名聲都不顧了,你說,你以後可怎麽好喲。”


    空青眸光複雜,深眸中像是藏了一團火,說不出是驚是怒還是悲或是喜。


    良久,曲蓮輕輕笑起來,笑得越發肅殺而響亮,伴著這一聲聲令人膽戰心驚的笑。


    她的頭猛然重重磕到地上,隻見額上地上漸次漫開殷紅的血跡,點點滴滴怵目驚心,她且笑且哭:“太後,太後,民女說的句句屬實,求太後做主啊,太後。”


    太後久居深宮,雖一時震驚,但也早瞧明白了這一場鬧劇,深知早早結束這一切,將是非流言按下消弭才是上策,冷冷沉聲:“京墨欺君罔上,押入掖廷獄待審,曲蓮,念其懷有身孕,”她望住霖王,語含威脅:“老三,曲家既然是你的家奴,那麽曲蓮就由你帶回去嚴加管束,她若是跑了,或是死了,你知道你的罪過。”


    此言一出,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是陛下與霖王,至此之後,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散伯府歸還京墨,借此拉攏,而愁的卻是曲蓮與京墨,不,是絕望,望不到生路。


    至於落葵,她驀然跪倒在地,硬生生的擠出幾滴眼淚,沒入金磚地縫,哀哀低聲道:“外祖母。”


    “葵丫頭。”太後深深望住落葵,她並不相信這個心機深沉的姑娘,會從未察覺到京墨二人的異樣,會察覺之後如此縱容,如此委屈自己下嫁,隻是,這是她的心頭肉,她隻能維護,隻能相信落葵所做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皆是無奈之舉。她話中有話道:“你要明白,你是郡主,自有你的尊貴,出了這樣的醜事,即便你再不舍,也是不能嫁了的。”


    “外孫女,明白。”落葵低伏在地,她沒落下一滴淚,此事終了,她心中雖痛,卻也是痛快的,她絕不會求情放過京墨,縱使京墨終會被人搭救出掖庭獄,縱使早晚有一日他會承襲了散伯爵位,這個善人也不該由她來做,那恨始終占據著她的心,她終歸不是一笑泯恩仇的大度之人,遂平靜道:“落葵一切都聽外祖母的。”


    此間事畢,每個人都去了各自該去的地方,或悲或喜或絕望。


    午後的陽光正好,落葵搬了椅子在庭前曬太陽,暖意融融的曬著,漸漸的就眯起了眼犯了困倦。


    許是看多了刺目的陽光,閉目的一瞬間,眼前竟是一片紅光,像鮮血淋漓,隱隱有人哀嚎呻吟。她的心一陣抽痛,掖庭獄,自己從未去過這個地方,並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險地,蘇子去過,出來時遍體鱗傷氣息奄奄。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落葵驀然睜開眼,隻見丁香打開了門,而曲蓮淚眼婆娑的立在門外,她嗤的一笑:“曲小姐,霖王怎麽舍得放你出來了,莫非他不怕太後嚴懲。”


    曲蓮一言不發,噗通一聲頹然跪下:“落葵,你放過京墨罷。”


    落葵偏著頭一笑:“放過他,為何,我為何要放過他。”


    “你,”曲蓮一時語噎,哽了半晌道:“就憑,就憑,就憑他曾對你有情有心。”


    撲哧一聲,落葵冷冷笑道:“有情有心,這句話,你自己信麽,這句話,你不覺可笑麽。”


    “可笑。”曲蓮喃喃道:“早在你與他在盛澤街上重逢時,我與他就一見鍾情了,你對他有救命之恩,隻是因為這救命之恩,他不忍負你。”她冷冷一笑:“你身份貴重有權有勢,他對你隻有虛情假意,隻想著依仗你的權勢,搏出後半生富貴榮華,落葵,他從未想過真的傷害你,你又何必非要置人於死地。”


    這真相並非是頭一回聽到,隻是每回聽到都心痛難忍,原來他對她隻有欺騙沒有真心,她的心痛無法言說,一心想要任性刁蠻一回,臉上仍掛著笑,冷如三九寒冰,偏著頭輕笑:“如今他的生死在我手中,我就是不想放過他,怎麽樣。”


    曲蓮哽住了,印象中落葵一向沉穩自持,從未像此刻這樣蠻不講理,她一時間不知該說甚麽才好,良久,她低眉:“他欠你的,我來還。”


    話畢,她猛然轉過身,出人意料的一頭撞到牆上,血如同一樹紅梅灑落新雪,她隨之軟軟倒在地上,滿頭滿臉都是血跡,猙獰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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