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馬辛施了一禮,清了清嗓子續道:“昨日夜裏小人查夜,正抓到崔長史在房裏做齷齪之事,他夜裏領了個爐鼎回來,在房裏,在房裏行爐鼎之術,小人衝進去時,那姑娘隻剩半條命了。”


    像是撥開層雲見月明,原本看不分明之事,已隱約可見了,隻是茲事體大,單憑區區一個太子府的長史,是無論如何做不下此事的。落葵沉吟道:“單憑他一人,絕沒有膽子做下此事,更沒有祭煉爐鼎的本事。”她揚眸望住馬辛:“你可查出究竟是誰送給他的爐鼎。”


    “郡主說的是。”馬辛沉聲續道:“拿下崔長史後,小人即刻便審了,他招認了這姑娘是觀前口的石燕兒送給他的。”


    落葵吹了吹杯子沿兒,腦中閃過個嬌媚無雙的女子模樣,眉心微蹙:“石燕兒,她不是觀前口的私妓麽,為何會送給崔長史個爐鼎,她沒有這樣的手段和本事,背後定有人指使。”


    “是,馬辛得了信兒即刻便去了觀前口。”太子接口:“可惜的是,石燕兒已經被人滅了口了。”


    斜陽絢爛,微風吹送,投在廊下凋謝過半的芍藥上,花影搖搖欲墜,失了繁複花色,那芍藥亦骨瘦伶仃的,像極了北屋裏沉睡許久的姑娘,無名無姓熬過了秋冬,依然望不到來日。


    此事千絲萬縷的,明明知道靛藍蒙館脫不開幹係,可卻偏偏都隻是些猜測,毫無半點實證。


    落葵敲了敲桌案,前幾日杜衡回稟,每隔數日,入夜後便會有一輛馬車駛入靛藍蒙館,而天明前便又會駛離,而每回這輛馬車駛入駛出,必然換車換人穿街過巷,確保不留一絲尾巴,杜衡查了這麽些時日,手中也隻有這麽一輛馬車,車裏載了何人,究竟從何而來,卻全然不得而知。但,這車裏必然藏了要緊之人,去的也必然是見不得人之處,所以才會如此行跡鬼祟,她抿了口茶,緩緩道:“此事靛藍必然脫不了幹係,但小妹無用,至今未能查處靛藍究竟在何處祭煉這些孩子。”


    “這種十惡不赦之事,他自然防範極嚴,怨不得小妹,隻是,”太子托著下巴,眸子中滿是冷冽殺意,輕吐出狠辣的一句話:“隻是,他們傷天害理,該死。”


    落葵深深望住太子:“二哥的意思是一網打盡麽。”


    太子頷首:“不錯,這樣罪大惡極的人,不必活著。”


    落葵抬眼,對杜衡吩咐道:“你都聽到了,既然這些爐鼎沒有養在蒙館內,你便要手段盡出,三日內務必查清楚這些姑娘關在何處,靛藍既要祭煉她們,自然不會隻有他們,還要有足夠的青壯年做血引,那麽,尋常的小門小戶,絕裝不下如此多的人,你們隻管去查青州城的大宅院,不必有甚麽忌諱,記住,查清之後速來報我,不可擅動。”


    杜衡臉色凝重的微微躬身:“喏,屬下領命。”


    目送杜衡離去,太子身子微微前傾,低聲神秘兮兮道:“小妹,那件事,你可要穩住了,萬不可心軟。”


    不待落葵說話,蘇子便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太子殿下,這世間最毒的莫過於婦人心,而婦人心中最毒的就是落葵心了,她才不會心軟呢,她隻會覺得他死的不夠快,隻怕要狠狠補上一刀呢。”


    太子笑的一口茶噴了出來,連連點頭道:“可不是麽,我怎麽就忘了這茬了呢。”


    落葵子癟了癟嘴,將太子手中的杯盞順了過來,做出一副送客的模樣來:“二哥,你該回府了罷,再耽擱下去,仔細二嫂不給你飯吃。”


    太子啞然失笑,狠狠點了下落葵的額頭,才連連搖頭的離開了。


    這時節,庭前的玫瑰一朵朵灼灼似火,尚未完全綻放,密密匝匝擠在凝碧的葉片間,格外奪目。


    落葵一早便剪下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攤在陽光下晾曬,太子走後,她便一個個花蕾仔細翻找,將殘缺的,生了蟲眼兒的,或是已綻放了大半的悉數撿出來,餘下的晾曬後,製成花茶或是玫瑰餅,滋味甚好。


    正撿的頭暈眼花,京墨便垂頭喪氣的回來了,他像是渴急了,一邊灌茶一邊抱怨:“我一路趕到西街,還是去晚了,天目國的客商早就沒影兒了。”


    落葵忍住陰鬱的笑,言不由衷的勸慰道:“沒影兒便沒影兒了罷,又不是甚麽大事。”


    “還不是大事啊,神石啊,是神石,真是可惜了。”京墨飲了盞茶,隱約聞到落葵身上有幽幽暗香,不禁湊近了些,深深一嗅,笑道:“是我前日調了方子的芙蓉膏,真好聞。”


    說著,他捏住落葵的手,她的手生的白膩,指尖是天然的微紅,青天白日裏,與京墨挨得這樣近,落葵臉上莫名發燙,飛起兩片紅霞,生出平日少見的豔色。


    京墨一時癡了,出其不意的將落葵推進房中,關門關窗一氣嗬成。


    落葵眉心緊蹙,心中生出不祥之感,趁著京墨一個不留神,便溜到了門口,伸手去拉門栓。


    京墨反應極快,反手拉住落葵的手腕,將她抵在門上,薄唇貼上她的耳垂,嗬出欲望的熱氣:“阿葵,我想你了。”


    落葵縮了縮身子,勉強笑道:“天天都見,不用想了。”


    京墨伸手攬住她的腰肢,薄唇湊上她的臉頰,喃喃道:“你是知道的。”說著,就要來扯她的衣領。


    落葵一下子推開他,慌張的捏住衣領,又羞又怒道:“京墨,你幹甚麽。”


    “阿葵,你遲早都是我的人,遲一日早一日又有甚麽關係呢。”京墨卻不依不饒的貼上來,嗬出的氣息愈發灼熱,眸中的欲望燒的落葵身子微顫,躲閃不開。


    就在此時,窗下閃過個人影,隨之響起沉沉的敲門聲和丁香的輕聲細語:“主子,藥煎好了。”


    聽得這一聲響動,京墨忙鬆開了手,神色慌張的立在門邊兒,手足無措起來。


    藥,落葵心間一晃,心知這是丁香有話要說,便拉開門,冷冷瞟了京墨一眼,接過丁香手中的白瓷粉彩芙蓉大碗,裏頭半碗黑乎乎的汁液微微晃動,她皺了皺眉,咬著牙一飲而盡。


    借著捏著帕子給落葵擦拭唇邊的功夫,丁香附耳低聲道:“主子,那姑娘醒了。”


    落葵不動聲色的點了下頭,回首若無其事道:“京墨,你去一趟具山房罷,我想嚐嚐那的糖醋溜魚了。”說著,她伸手遞過去兩錠銀子,笑道:“再瞧瞧旁的稀罕吃食,一並捎回來些。”


    京墨頓時大喜,接過銀子,盤算著叫曲蓮一同吃飽喝足,再回來。


    屋內輕煙嫋嫋,是安息香的味道,床幔已經高高束起,小姑娘靠坐在床頭,勉強欠了欠身,虛弱道:“靈芝叩謝恩人救命之恩。”


    落葵在床沿坐下,望住她一雙稚氣的眼眸:“你叫靈芝。”


    “是。”靈芝縮了縮身子,怯生生的點頭。


    落葵溫和笑道:“你不要怕,可否告訴我究竟出了甚麽事麽。”


    靈芝登時紅了眼眶,顫抖著身子欲言又止,實在是怕極了的模樣。


    落葵握住她汗津津的手,和緩一笑:“你不要怕,我既然救了你,便一定能護得住你。”


    靈芝沉默良久,能聽得到她從急促到平靜的呼吸聲,她抬眼,望住落葵令人心靜的眸光,怯生生的開了口:“我,我一直被關在一個大宅子裏,裏頭有好多與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男有女,聽裏頭管事的人說,我剛出生不久就被買回來了,他們給我起名字叫靈芝,每個月圓之夜,便會有可怕之事發生,後來比我大的孩子越來越少,說是被送出去了,後來我也被送出去了。”她聲音漸低,最後嗚嗚咽咽哭的慘痛。


    落葵心下不忍,抬手擦幹淨她的淚,溫言道:“是甚麽可怕之事。”


    靈芝狠狠抖了一下身子,驚恐的語無倫次起來:“貓,貓,好多隻貓,貓,貓。”


    落葵忙摟住靈芝顫抖的單薄肩頭,輕聲哄道:“我知道此事是你的痛處,可你隻有說了,我才能替你伸冤,是不是。”


    靈芝抬眼,哭紅了的雙眸登時亮起光彩:“恩人能替我伸冤。”


    落葵一笑:“我既說了,自然不會騙你。”她微頓:“他們既然是做這種事的,自然看管的極嚴,那麽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靈芝咬牙:“在那個大宅子,我隻與沉香最要好,我們一起被送出去,又一起活下來,便商量著一起逃走,是沉香,是沉香抱住了來追我們的人,後來我投了河,沉香卻被抓回去了。”


    “你說誰,誰,沉香。”聽到靈芝說出的名字,丁香聲音打顫,一把抓住靈芝的手:“她是叫沉香麽,她多大,她在哪,你告訴我,她在哪。”


    靈芝驀然受了驚嚇,一下子縮到床榻的角落中,戰戰兢兢的抖著身子:“我,我不知道。”她慘叫著抱住腦袋,痛苦的搖著頭,哽咽道:“我甚麽都不知道。”


    “丁香,你別著急,也許隻是同名,慢慢問,總能問出來的,你這樣會嚇壞了她的。”落葵坐在床沿兒,抬手時見靈芝狠狠打了個激靈,她心下暗歎,這麽小的孩子,得受了多麽大的折磨,才會像驚弓之鳥一樣碰不得。


    蘇子歎了口氣,換了靜心香點燃,長長久久的靜謐中,靈芝終於定下了心思,怯生生的再度開口:“沉香來的晚,來的時候說是六歲了。”


    落葵點頭,輕聲細語的哄著她:“那麽,你還記得她的模樣麽。”


    靈芝抬眼:“模樣,她,與我長得一樣。”


    “與你一樣。”杜衡臉頰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插嘴:“怎麽會與你一樣,總要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罷。”


    靈芝茫然的搖搖頭:“是一樣,同我一樣高,都是姑娘家,隻是眼睛比我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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