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微微頷首,握一握“水蔓菁”的手,笑道:“如此,蔓菁,咱們也過去罷。”


    “水蔓菁”微怔:“去哪。”


    “去看你心心念念的鼙鼓動時雷隱隱,獸頭淩處雪微微啊。”空青攜了她的手,一路行至岸邊,隻見水中的十艘龍舟中,有一艘龍尾處旌旗飄揚,紅底黑字,上書“百裏”二字。


    “水蔓菁”笑道:“山鬼,原來你們百裏家也來賽龍舟了。”


    空青頷首:“這四年一度的龍舟賽,賽的是兗水碼頭四年裏在哪個家族手中經營,兗水碼頭是兗州唯一的水路入口,不可謂不要緊,自然爭奪的異常火熱,而百裏家今年更是勢在必得。”


    “水蔓菁”頷首:“我今日在府裏轉了一圈兒,人多屋子多院子也大,養起來著實費銀子呢。”


    空青笑道:“可不是麽,每日銀子花的如流水,看著都心疼。”


    “大哥身子好了,竟也知道替家裏操心了,還真是一病如新生呢。”二人身後傳來嬉笑之聲,那笑聲中隱含陰鬱。“水蔓菁”回首,竟是個瘦高男子平靜而立,唇邊含笑可眸光卻陰鬱,看的她狠狠打了個寒噤。


    空青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譏諷道:“我病著,二弟料理家事生意辛苦了,如今我既已好了,自然是要替二弟分擔一二了。”


    這一來二去,“水蔓菁”也聽了個明白,此人便是百裏家的二少爺百裏風,阿奈說過,此人與大少爺是同父異母,百裏老爺的愛妾所出,老爺愛屋及烏,自然將此人視作心頭肉,而他恃寵而驕,向來也不把百裏霜這個長子看在眼中。


    百裏風的眸子在“水蔓菁”身上打了個轉兒,眸光微縮,陰鬱笑道:“這便是大哥從蓬溪街裏撿來的丫頭麽,看著著實一般麽,二弟慣會調教床笫之歡,不如交給二弟調教好了,再送還給大哥,算是賀大哥病去安康之喜。”


    他的話尚未完,臉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空青淡淡道:“這些話便是你對兄長該守的規矩麽,這一巴掌是警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大戶人家向來嫡庶分明,百裏風是小妾所出,即便是老爺的愛妾,也是庶出,身份上也是差著一截兒,從前因著兄長體弱,纏綿病榻,無力與他相爭,他得意的不可一世,如今眼見著百裏霜不但病好了,精神也一日好過一日,且奪了自己手中的權柄,他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心急如焚之下,便出言譏諷起來。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從前病歪歪軟弱可欺的兄長,竟然敢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打的他有些發蒙,捂著臉咬牙道:“兄長教訓的是,不過兄長有教訓小弟的功夫,還是好好盯著百裏家的龍舟的好,此番若是百裏家輸了,兄長是如何從小弟手裏奪走的權柄,便要如何還回來了。”


    空青淡淡一笑:“勞二弟費心記掛,兄長自會全力以赴。”


    “水蔓菁”微微垂眸,在心底記下了此人,盤算著此間事畢,離開幻境之時,要狠狠折磨此人一番,好好的泄泄私憤。


    此時,岸邊鞭炮之聲撼天動地,嘈雜之聲漸消,登時鴉雀無聲,一片寂然。


    從人群中飛身越出十人,穩穩落於各自的龍舟之上,而空青落於百裏家的龍舟上,雙手握住鼓槌,高高舉起,靜待岸上鳴鑼響起。


    不多時,一聲驚天鑼鳴響過,橈手伴著如雷鼓點奮力劃槳,清波蕩漾,十艘龍舟如離弦利箭一般,向著錦綺彩竿飛快的疾馳而去。


    龍舟行進到河麵中部之時,百裏家的龍舟已穩穩位列頭名。就在此時,百裏風不動聲色的掐了個決,一縷風擦著他的指尖飛出。


    那縷風輕輕柔柔擦過“水蔓菁”衣袖時,她微微一怔,追著那縷風望過去,分明是不可見的風,偏偏在她的眸中有了朦朧的輪廓,那縷風像極了飛廉的囫圇模樣,方一觸到水麵,便浮起細碎的水花,瞧著溫軟無害,可流淌到龍舟之下後卻水聲漸大,如雷鳴般震耳欲聾。


    百裏家的龍舟登時不受控製的劇烈晃動起來,頃刻間便被其後的龍舟追上越過。


    “水蔓菁”定睛瞧向水麵,眸中藍芒閃過,清楚的瞧見平靜的水下卻暗潮洶湧,掀起一陣陣巨浪,將龍舟搖晃的無法寸進,幾欲傾覆在河中,她牽起唇角,冷然一笑,這水家的獲麟大法還真是玄妙,竟能將水下的情形瞧的如此清楚。


    而舟上橈手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劃動雙槳,卻驚覺竟是無濟於事,雙槳仍像是不受控製般胡亂擺動,而龍舟在漩渦中連連打轉起來。


    空青連連掐訣,一道道青芒沒入水麵,如泥牛入海,不見絲毫用處,他在心中暗歎,自己僅剩的這點修為法力果然用處不大,看來這一場是要輸定了。


    見勢不妙,“水蔓菁”衝到了河邊,指尖輕點,一道藍芒沒入河中,平靜水麵之下的滔天巨浪頓時平靜了幾分,她大喜,這獲麟大法果然有禦水之妙用,有了今日之事,想來今夜會順理成章了。


    百裏家的龍舟借勢急速向前追趕,百裏風見狀,一記法訣打出,隱藏在水中的那縷微風見漲,原本囫圇的飛廉模樣亦清晰凝實,平息下來的細碎水花竟狂漲為滔天巨浪,將龍舟掀的劇烈晃動,竟甩了兩名橈手掉落河中。


    圍觀之人驚呼連連,眼見著百裏家便是要追不上了。


    “水蔓菁”的衣袖隨風翩躚,源源不斷的藍芒沒入水中,此消彼長之下,那隻飛廉並水下的滔天巨浪皆安靜下來。


    雖少了兩名橈手,但此番百裏家挑選的橈手皆是忠勇堅毅之輩,困境中反倒生出一股不服輸的闖勁兒。


    空青側目望了“水蔓菁”一眼,見她手上法訣不斷,額上滲出滾滾熱汗,便知她支撐的十分艱難,他手上鼓聲漸響,橈手們更是劃槳劃得十分賣力,那龍舟一瞬間便竄出去極遠極遠。


    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十丈,五丈。


    龍舟一丈一丈的向前追趕,離錦綺彩竿越來越近。


    “水蔓菁”與百裏風之間的暗鬥也益發懸在了生死一線間。


    百裏風神色猙獰,額角青筋凸起,臉頰上的肉突突突跳個不停,望之麵目可怖。


    而“水蔓菁”俏臉兒煞白,額上滾滾細汗連成片,指尖微微顫抖,已是強弩之末了,但仍咬著牙將水家的獲麟大法催動到了極致。


    終於,百裏家先於蔣家半步觸到了錦綺彩竿,拿下了今年龍舟競渡的頭名。這一場龍舟競渡以百裏家險勝,奪得今後四年兗水碼頭經營權而告終。


    ————————————


    天壇山禁地之中供著數十盞燈,每一盞燈都刻著不同的花紋,望之古樸玄妙。燈上所燃燒的是鮮紅似血的蠟燭,那蠟燭中的燈芯兒格外罕見,乃是養在禁地的那些姑娘,十六年來每日梳頭掉下的頭發所製,而蠟燭卻是蜜蠟混合了姑娘的精血,此地陰氣森森,看起來十分森嚴神秘。


    每一盞燈都相和每一個姑娘,十六歲那年點燃,人死燈滅。


    這一日,數十盞燈中的一盞驀然紅光大作,其間一隻麒麟隱現。


    方海族長見到此景後,心底狂喜,可臉上卻不露分毫,隻衝著水桑枝淡淡道:“桑枝,你與老夫打個賭可好,賭一賭水蔓菁覺醒了水麒麟血脈後,還能活多久。”


    此時的水桑枝已全然不是“水蔓菁”離開時的那般模樣了,此時的他氣息衰敗,整個人散發著瀕死的頹敗,陰冷的風穿過他花白的頭發,看上去竟比花甲之年的方海還要老上幾分,他語出平靜:“族長從來算無遺策,屬下認輸。”


    方海族長笑道:“看著燈火的模樣,水蔓菁仍在兗州城中,那麽,就將她帶回來罷,她這一身精純的水麒麟血脈,豈可浪費。”


    水桑枝定定望住那盞燈,淡淡道:“她脾氣倔,隻怕寧可毀了這一身血脈,也不肯回來。”


    方海族長笑意更甚:“獲麟大法修煉大成,不能動情,一旦動情,情越深而心越痛,心越痛而心越恨,最終因愛生恨。桑枝,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便看看她是何等的生不如死罷。”


    ————————————


    暮色四合之時,百裏家前庭後院皆燈火熠熠,前廳大擺筵席,慶賀百裏家勝了這場龍舟競渡,男子們觥籌交錯,而女眷則笑語晏晏,十分熱鬧,隻是這言語交鋒間,隱含你來我往的殺意,一席飯吃的是費心又傷胃。


    這熱鬧喧囂隨風飄搖,傳到後院,掀起一陣白日裏尚未散盡的滾滾熱浪,這熱鬧與百裏家的每個人都有莫大的幹係,唯獨與“水蔓菁”毫無關係。


    她如今頂著個婢女之身,原本是該在宴席上在空青身邊隨侍左右,但她心中另有謀劃,以白日裏耗費了過多心力,有些虛弱勞累為由,歇在屋內。


    此時,“水蔓菁”聽著這熱鬧喧囂,心頭沒由來的一陣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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