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登時慌了神兒,氣急敗壞的在院中來回轉悠,指著落葵與蘇子憤怒道:“甚麽黔驢技窮,甚麽無能為力,都是借口,我看你們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存心不想管。”


    蘇子偏著頭一笑:“就是不想管,如何,你想管自去管。”


    京墨登時哽的臉色青白,惱羞成怒之下,竟衝進屋子一氣亂砸,然後收拾了包袱細軟,又玩起了離家出走的把戲。


    落葵久久望住京墨離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不見,她才收回眸光,垂首繼續無聲的翻烤地瓜,驀然,有滴水落進炭盆,呲的一聲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沒有抬頭,隻聲音幹澀:“趁著許府與曲家之事,我們,將這個局做的更周全縝密些罷。”


    蘇子蹲下身來,捏住她的手,輕聲道:“好。”


    又是一滴水落進炭盆,輕微的呲呲的聲像是心裂開的聲音,落葵抽了一口冷氣,淡薄笑道:“要快。”


    蘇子緊緊握住她的手,覺出她指尖冰涼,抖得厲害,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呼吸中帶著痛,連聲音也痛楚異常:“落葵,若你真的不舍,一心想嫁他,那我便去劈死曲蓮。”


    不舍,落葵在心底冷笑一聲,從前沒有不舍,如今更是沒有不舍,她抬眸,狠厲陰冷的笑了笑:“既然是中邪,那將邪驅了便罷了,用不著劈死人這麽大動靜,隻消做個了結,了結人,或是了結事。”她衝著杜衡淡淡道:“生祭這法子,是誰給許府出的。”


    杜衡輕聲道:“是木師兄。”


    蘇子一聽這話,當下便急了,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誰,又是木薑子,這老小子才消停了幾年啊,又出來騙財騙色了,看來是那一頓揍是好透了,我估摸著,這生祭是假,那老小子又起了色心是真,他是皮子又癢了,想再挨一頓揍了罷。”


    落葵瞟了蘇子一眼,笑道:“是啊,招搖撞騙這種事,掌門師兄與你才是行家裏手,他這可是青天白日的戧行搶生意了,自然不能輕易饒了他。”她微微一笑,衝著杜衡吩咐道:“告訴掌門師兄,木師兄又不老實了,請他與蘇子走一趟許府,清理門戶。”


    杜衡應聲稱是:“這回得打的木師兄多老實幾年才好。”


    庭前的石桌上鋪開一遝子黃紙,有風時時掠過,嘩啦啦一陣輕響,蘇子搓了搓手,抓住一支毛筆舔飽了朱砂,運足了一口氣,提筆在黃紙上飛快的畫起來,頃刻之間,紙上便顯出一串詭異的字來。


    杜衡歪著頭凝神看了良久,也沒看出什麽端倪,末了吐出一口濁氣,譏諷了一句:“蘇將軍,你這可真是鬼畫符啊。”


    蘇子伸腿狠狠踹向杜衡,京墨見狀不妙,匆忙跳開,那一腳便踢了個空,一口怒氣憋在心裏,不出不足以平了蘇子的憤,他便抓起毛筆猛的一甩,甩了杜衡一臉的朱砂點子,奚落道:“我先給你畫個符,鎮一鎮你的鬼氣。”


    杜衡用兩根手指夾起一張半幹的符咒,吹了吹,癟了癟嘴,反唇相譏:“就憑一張破紙啊,還不及我的兩條腿管用呢。”


    “那你就試試看啊,到時看是妖怪追得快,還是你兩條腿逃得快。”蘇子冷哼了一聲,又緊跟著畫了數張符咒,歎氣道:“鬱李仁一向不靠譜,上回跟著他一起去驅邪,反倒差點驅了我半條命,這回可得多畫幾張符咒保命用。”


    冬日裏天黑得早,天剛擦黑時,屋內院外便掌了燈,打門外鬼鬼祟祟的閃進個人來,衝著落葵親親熱熱的一笑:“小師妹。”轉頭又望著蘇子,抬手在他的肩頭狠捶了一下,笑道:“你小子剛回來就與我惹麻煩。”


    蘇子摸了摸後腦勺,訕訕笑道:“你都知道了。”


    那人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一臉的嬉皮笑臉:“聽杜衡說了個大概,怎麽,你又相中了誰家的大姑娘了,自個兒去救就行唄,拉上我幹嘛,我出一次手可貴著呢。”


    蘇子像隻炸了毛兒的鬥雞,一跳八丈高,兩根手指不停的點著人影的肩頭,嚷嚷起來:“嘿,是誰門裏出了個敗類,道行人品都稀鬆,是誰的大師兄記吃不記打,被揍了一頓又一頓,還死性不改的在外頭招搖撞騙,欺男霸女,我是在幫你清理門戶,你可別不識好歹,還敢問我要銀子,數年不見,敢情你的修為沒甚麽長進,倒是臉皮修煉的厚的令人發指了,要不要我去聽軒樓轉上一圈,給你門裏散德行去。”


    那人被他點的連連後退,還被噴了一臉的吐沫星子,又惡心又不敢擦,一席話說的他灰頭土臉,他那大師兄不給他長臉這也是事實,他疾行幾步躲到落葵身後,貓著身兒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個腦袋,竟然生出幾分媚態,聲音嬌滴滴的漫出來:“蘇子,你再胡說一個試試,信不信我畫個符,弄啞了你。”


    蘇子狠狠打了個激靈,跳得更高,嗓門兒更大,一巴掌眼看著就要呼到他臉上:“鬱李仁,你,你再給我捏著嗓子說話,信不信我,我一掌殺了你。”


    落葵笑出聲來,扒開又要打起來的兩個人,笑不可支:“行了,掌門師兄,你又說不過他,打又不敢打他,回回還要自取其辱。”


    “我哪裏是不敢打他,分明是他回回都拿你做擋箭牌,我這是心疼你,不敢打你。”鬱李仁撇了撇嘴,妖嬈道。


    落葵笑了起來,餘光瞟了蘇子一眼,威脅道:“蘇子,你若再惹掌門師兄,當心妖怪來了,他不救你。”


    仔細看下來,此人有些男女莫辨,說他是個男子,卻沒有喉結,而一顰一笑間媚態頓生。說他是個女子,眼角眉梢卻又英氣凜凜,不過當真是道骨仙風,生就一副好皮囊。


    但這一開口說話,怎麽聽都不像是正經道士,可他的的確確就是落葵的掌門師兄,九州最富盛名的道法高人鬱李仁。


    許府是豪門大戶,宅子在皇城內,占了青州城裏風水最好最大的一塊地皮。偌大的宅院一步一景,端的是富麗堂皇,四下裏燈燭煌煌,照的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暗沉沉的夜裏,懸在許家大宅上空的那彎月,月色慘白,像半張毫無血色的女人臉,隱隱透出些陰邪之氣,廊簷翹角,亭台樓閣,一半映在月色中,一半掩在暗影裏,皆寂然無聲的靜靜佇立。


    偶有夜風倏然穿廊而過,驚起簷下的宿鳥和草窩裏的眠蟲,撲棱棱窸窣窣各自逃開,簷下低懸的白色燈籠,在夜風中回旋搖擺,像是無數隻怪獸的眼仁兒,煞白煞白的瞪著。


    蘇子一行三人是趁著夜色趕到的許家,不知說了些甚麽,又做了些甚麽,天色微明之時便趕了回來,還帶了個白衫道士一同回來,後頭還亦步亦趨跟著杜衡。


    一進門兒,幾個人便火急火燎的連灌了幾口茶,嚷嚷著餓了,要吃飯。


    丁香切了幾碟子小鹹菜,盛了幾碗白粥端上桌,招呼幾人坐下用飯,落葵邊吃邊抬眼,瞟見那白衫道士發髻梳的油光水滑,皮肉白嫩比姑娘還要細膩幾分,隻是一臉的小心謹慎,唯唯諾諾的立在鬱李仁後頭,不禁暗笑一聲,隻當沒這麽個人,遞給蘇子一雙筷子,笑道:“驅邪可是個力氣活,是得多吃點,怎麽樣,折騰了這一宿,邪驅走了沒。”


    蘇子沿著碗沿兒邊吹邊喝,吃的吸吸溜溜:“別提了,邪沒驅走,喏,”他指了指鬱李仁身後那人,哼了一聲:“喏,帶了個邪行回來,你看怎麽處置罷。”


    雖說眼前這幾個人看起來尋常普通,望之人畜無害,可那道士卻打心眼兒裏怕他們,巴不得這輩子與他們永不相見,眉眼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臉的尷尬,縮著腦袋衝著幾人躬身道:“那個,小師妹,掌門師弟,蘇公子,那個,曲姑娘也回去了,那個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幾個人吃飯吃的歡暢,隻聽得吸吸溜溜喝粥的聲音,沒有人應他一句,甚至沒人抬頭看他一眼,像是誰都沒有聽到他的話。


    道士著了慌,此時無聲勝有聲的下場,自己領教過,此番出山行事已經十分的小心謹慎了,不曾想還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犯在了這幾個人的手中,想著想著,他額上有汗滲出來,抬手擦了擦,汗越擦越多,明明是冬日裏,一陣寒風透窗而過,他打了個激靈,背上炸開一層白毛汗,咬著牙根兒顫聲道:“師,師妹,掌門師弟,我,我知道錯了,下回不敢了,就,就,就放我回去罷。”


    “回去,”鬱李仁終於開了口,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回哪去,大師兄,咱們師兄弟有日子沒見了,還不得好好敘敘麽。”


    那道士不知怎麽了,突然壯了膽氣,許是昨日晚間在許府吃多了熊心豹子膽這道菜,他退了一步,歪著頭耍起混來:“鬱李仁,你少來這一套,我再怎麽不濟,也是你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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