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血一下子便溢了出來,血珠子轉瞬間沒入她右手的羅盤中,頃刻間羅盤嗡聲大作,而那種被扼頸的窒息感轉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一線線白光自羅盤中悉數逸出,四散而去,落葵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些遊走不定的光線,腕間的血跡隨著她的身法移動不斷灑落,形成一個詭異的陣法,待到白光倏然不見後,落葵在小巷的盡頭停下步子,偏著頭凝神良久,輕聲道:“這就奇了,竟然是拘魂陣法。”


    杜衡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扶住她微晃的身子,擔憂不已:“主子,沒事罷。”


    落葵按了按生疼的額角,發起愁來,拘魂陣不是尋常人能布出來的,確切的說,人是布不出這種鬼道陣法的,所以拘走蘇子二人的,很有可能不是人,是鬼。她從不怕人,再難纏的人她都見過,也對付過,可是鬼,她並非是怕,而是無從下手,見都沒見過的東西,怎會知道如何下手,不由的越想越愁,最後抱著膝蓋坐在了牆根處,口中喃喃道:“還好還好,事情還不算糟,單憑區區一個拘魂陣是困不住蘇子和掌門師兄的。”


    杜衡也鬆了口氣:“既然困不住,可他們人在那呢。”


    “是啊,在哪呢。”落葵抿了抿幹幹的唇,不由自主的將手指頭放在唇邊啃起來,啃著啃著,猛然間卻起了風,一陣陣詭異掠過她的發梢,再陰惻惻的繞著圈兒的吹過來,刮過去,寒意夾著哨聲透骨而來。


    落葵緊了緊衣領,緊蹙的眉心猛然間綻開,對著虛空狠狠嚷了一嗓子:“鬱李仁,你再給我吹的傷了風,你伺候我。”


    杜衡一下子怔住了,隻聽得耳邊悠悠蕩蕩傳來一聲聲輕笑,又軟又甜:“師妹,別再啃了,再啃指甲就長不出來了。”話音猶在,一個俏生生的白衣道士落於二人眼前,雖說與白日裏沒什麽不同,但細瞧之下,他的臉色微白,有些萎靡不振。


    “蘇子呢,你就自己跑出來了,又把他給扔了。”落葵上下打量了鬱李仁一番,歎道:“進了拘魂陣裏一趟,掌門師兄居然到了輪回期。”


    鬱李仁一抬手,一道白芒裹著蘇子顯露出來,隻是昏昏沉沉的站不住,貼著牆根直往下溜,落葵與杜衡忙一左一右的架住他,鬱李仁掩口輕歎:“還不是拜你們水家的祖宗所賜,我的輪回期提前了。”


    “水家,誰。”落葵吃了一驚,水家的祖宗,水家的祖宗不都死絕了嗎,若是活著,不成精也得是個鬼。


    “三百年前的水蔓菁,你還記得麽。”鬱李仁翹著手指頭,輕輕柔柔的抿嘴一笑。


    落葵一下子驚著了,扶著蘇子退了一步,搖頭道:“水蔓菁,這都三百年了,她怎麽可能還活著,掌門師兄你不會看錯了罷。”


    自打鬱李仁再度出現,他原本通體的英氣不見了,周身滿是脂粉氣,令人毛毛的不舒服。他抬手撩過發梢,歎道:“怎麽會看錯,當年就是她重傷了我,師父救了我回來,後來我又親眼看著師父封印了她的魂魄,還能認不出來麽。”他微微一頓:“不過奇怪的是,魂魄還是那個魂魄,可卻已換了肉身,我想不通,她是怎麽破的師父的封魂陣,逃出生天的。”


    落葵凝神看了看蘇子,張嘴咬破了食指,從裏頭鑽出一點點黑芒,抬手按在了蘇子的兩眉之間,緊緊鎖閉了他的靈台,保住魂魄不會散出體外,她微微低歎一聲:“水蔓菁跑了便跑了,我雖鎖了蘇子的殘魂,但我與蘇子所修的功法正被鬼道所克,並不足以喚醒他,掌門師兄,你得去一趟茯苓山,將茯神找過來,請她帶了還魂花來。”


    茯苓山是一陰一陽的兩座高山,位於雲楚國南祁國和長和國三國交界處,一向與世隔絕少有人煙,陰山遍植紅色彼岸花,終年紅豔似火,卻陰氣森森,遠遠望去,像是鮮血鋪滿山間,令人不寒而栗,不願踏足。而陽山種滿了龍蜒草,未開花時是漫山遍野的翠色,鬱鬱蔥蔥佳氣浮,而花期一至,枝蔓間便綴滿了如珠如玉的白色花盞,在風中搖曳生姿。


    一陰一陽兩山之間有一處山坳,是進入茯苓山必經之地,鬱李仁在此處燃了一張符咒和一縷青絲,這符咒是用落葵的血畫的,而青絲是趁著蘇子昏迷不醒,從他的發間剪下來的,當時鬱李仁生怕這一縷青絲不夠用,想要多剪一縷,又怕蘇子醒來知道後,大怒之下把自己的頭發都剃光了,這才作罷。


    不多時,嫋嫋輕煙尚未散盡,虛空之中便顯出一個彩衣姑娘的身影,背對著鬱李仁,嬌俏一笑:“怎麽是你,蘇子呢。”


    鬱李仁柔柔一笑:“真沒想到,天下嗜血道第一派的掌教茯神大人,竟然是個女的。”


    那姑娘婷婷嫋嫋的轉過身來,一雙眸子中有五彩光芒閃過,天真無邪的臉上含著天真無邪的笑:“我也沒想到,九州第一道家高手,竟然是個不男不女的妖怪。”


    “呸,你才是妖怪,你們全家都是妖怪。”鬱李仁不顧風度的破口大罵起來,旋即卻想起什麽似的,掩口嗬嗬笑了起來,他眸中波光流轉,媚意頓生:“不過我是什麽不要緊,要緊的是,蘇子就喜歡我這樣的。”


    “你,”茯神臉浮煞氣,她一直是嬌生慣養的,也鮮少離開茯苓山踏足凡塵,對俗世知之甚少,生起氣來就更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是蘇子讓你來氣我的。”


    鬱李仁斂了笑意,正色道:“他哪有那個功夫,他如今就剩一口氣吊著,我好意過來告訴你,要看他就趕緊去,若是去的晚了,你便隻能趕得上挖坑埋他了。”


    “甚麽。”茯神有些慌了,抬手拂下一盞彼岸花,揉開了碾碎了在指尖緩緩塗抹起來,一邊抹一邊便有了定計,愈發天真的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他快死了,可他又不想死,才讓你來求我救他,不過,你這是求人麽。”


    鬱李仁抿著唇欲笑未笑,翹著手指頭隔空勾了一下茯神的下巴,笑道:“姑娘家家的太聰明可不招人喜歡,難怪蘇子不喜歡你。”


    “你,”茯神氣急了,一抬手,腕間的白紗向著鬱李仁一卷,拍在了他的臉上,像是伸出手給了他一巴掌,隨後舉步,看似緩慢實則急促的往青州方向奔去,還不忘回首恨聲道:“我倒要去問問他,他是喜歡你,還是喜歡我。”


    而鬱李仁在她身後,抿嘴淡淡一笑,心想落葵出的這招數損是損了些,卻著實好用,否則這天下道門第一派的掌教大人,如何能這般輕易能請的動。


    蘇子仰麵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丁香端了一碗湯水,一勺一勺的喂到他的口中,隻是他的唇閉的緊,喂一勺總有大半勺都漏了出來,她又忙不迭的捏了帕子去擦,不禁越擦越愁,蘇子這一睡,睡了足有半個月,絲毫醒來的跡象都沒有,她怕極了,生怕蘇子就這樣一睡不醒。


    正愁腸百轉時,落葵挑簾進來,接過她手中的湯碗繼續喂蘇子,丁香望著蘇子,低聲歎道:“主子,這都半個月了,鬱道長怎麽還不回來。”


    “再等等罷,茯苓山位於雲楚國與南祁國交界處,離青州那樣遠,也是掌門師兄的腳程夠快,能趕在年前走個來回,若換做個尋常人,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落葵將碗放到一邊,爬到床的裏側,半跪半坐著,手上不停的給蘇子捏捏手,捏捏腿,再翻一翻身,怕他在床上躺的久了會生出褥瘡來。


    京墨端了飯進來,湊到落葵跟前,笑眉笑眼道:“先吃點飯罷,這些日子你也熬得狠了些。”


    落葵白他一眼,也不吃飯,也不理他。


    京墨繼續笑道:“是我不對,不該動不動就發脾氣,不該疑心你。”


    落葵冷笑一聲:“曲蓮回去了,你開心了。”


    京墨哽了一哽:“我,不是,這個。”


    落葵撇過頭去,一言不發。


    京墨討了個沒趣,暗恨了一聲,轉身離去。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八,馬上便要過年了,晨起的天陰沉的厲害,層雲重重,寒意深深,大雪欲落未落。


    屋內籠了炭盆,沿著窗台擺了一溜白玉似的水仙,一股股又香又暖的氣息溫柔繾綣,丁香燒了幾盆熱水倒在浴桶中,落葵收拾了換洗的衣裳和香胰子,往火盆中加了炭,熏得一室如春般暖意融融,喊著杜衡把蘇子抱過來洗個澡,馬上除夕了,就算一時醒不過來,也不能髒兮兮的過個年。


    不料微漪的洗澡水中映出一張女人臉,水波微漾,那張臉便隨之扭曲,嚇得杜衡嗷的一嗓子跳起老高,大呼小叫起來:“有,有鬼,落葵,有鬼啊。”


    落葵敲了敲窗欞,一張臉貼在薄薄的窗紙上,微微含笑:“你鬼叫什麽,出來罷,裏頭用不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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