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薑子唯唯諾諾的垂下頭,他也並非存心惹禍添亂,隻是耐不住山上的清貧與門裏的孤寒,說到底還是凡心俗念太多了些,但著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人,實在不必趕盡殺絕。


    落葵沉凝了會兒,對杜衡續道:“杜衡,送大師兄去茯苓山罷。”


    “好嘞。”杜衡清亮亮的笑起來:“茯苓山可是個好去處,木師兄正好去那修身養性。”


    木薑子一聽此話,登時苦著一張臉,眉心緊蹙,連連擺手:“師妹,師妹,我不去茯苓山,我不去,那跟坐牢有什麽區別啊,我不去我不去。”


    落葵白了他一眼,怒其不爭的罵道:“那要不,還是讓掌門師兄揍你一頓,讓你在床上躺個三五十年的。”


    看著木薑子垂頭喪氣的跟著杜衡出門,三人嗬嗬大笑起來,就著笑聲,三人吃幹淨了一大鍋白粥,丁香將鍋碗瓢盆收拾利落,落葵淨了手漱了口,接過蘇子早剛沏的龍井,深深瞟了他一眼。


    蘇子會意,附耳低語。


    落葵越聽臉色越沉,最後陰沉著臉啜了口茶。


    鬱李仁瞧出了些許不對勁,默不作聲的慢慢啜著茶水,待落葵神情如常後,才緩緩道:“許府的事有些棘手,昨夜我看了半宿,許府二少不像是尋常的中邪,倒像是,像是讓什麽人攝了魂魄。不過我已鎮了他的殘魂鎖在體內,一時半響的死不了人。”


    “攝了魂魄,”落葵手上捉了根針,慢慢繡著一柄團扇,扇麵上半幅牡丹生的花團錦簇,她捏著針在發髻上蹭了蹭,緊緊蹙眉道:“攝人魂魄這種事,莫說青州了,便是放眼這九州,除了掌門師兄你,還有誰能做的到。”


    鬱李仁搖頭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間比我修為高的多了去了,隻是我倒想不通了,道法修為比我還要高深之人,為何要巴巴的跑到青州攝人魂魄,委實犯不著啊,一則會遭了天譴,二則要這魂魄著實無用啊。”


    落葵繡了一瓣雙色牡丹的花瓣,凝眸道:“無妨,有掌門師兄的驅邪能耐在此處鎮著,任什麽邪門歪道也不敢妄動。”


    鬱李仁一拍蘇子的大腿,指著蘇子和杜衡兩人奚落道:“誰說的,這倆邪門歪道就夠膽大的了,昨兒夜裏一看許府二少那瘋瘋癲癲要吃人的模樣,他倆遁的比誰都快。”


    蘇子剝了一地的瓜子殼,末了遞給落葵一把剝好的瓜子仁,看著她一口吃下,翻了翻眼皮兒笑道:“他要吃人,我還不跑快點,等著被他吃,我傻啊。”


    落葵頭也不抬的輕笑一聲:“掌門師兄,那這邪你打算怎麽驅。”


    鬱李仁徐徐吹動杯中的細嫩葉片,抿了一口,媚態頓生的翹著手指,輕輕柔柔的一笑:“驅邪的事放一放,不著急,我呢,打算先帶他倆去合歡閣開開眼界。”


    “哪,合歡閣。”落葵把針尖兒狠狠紮進團扇,仰起頭望著杜衡與蘇子,聽上去聲音平靜至極:“你們倆也去?”


    二人從善如流的深深頷首。


    落葵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隨即外頭傳來一聲聲肆意張揚的笑聲,笑得落葵麵紅耳赤起來,她有些惱羞成怒的拉開門,嘩的一聲潑出一盆水去,白了三人一眼,最後盯著鬱李仁哼道:“笑笑笑,笑個屁,你這個樣子,哪像個得道高人,擺明了是個不要臉的破落戶。”


    晚風拂動合歡閣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給幽黑的天幕染上薄薄的緋色,燈籠下立著兩個豔妝女子,細眉紅唇,一張臉施了薄粉,發髻梳得油光水滑,捏著香氣馥鬱的帕子,輕輕巧巧的招來晃去,又軟又糯的嗓音令人骨頭發酥腿發軟,不由自主的就想往裏走去。


    夜半時分,明晃晃的月亮懸在黑漆漆的天幕上,院中有些清冷的月輝,是個極適合睡覺的冬夜,可落葵心裏拱著一團邪火,怎麽也睡不下去,索性散了頭發,裹了床錦被在廊下窩著,手裏拿了個火鉗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炭盆,心裏忿忿念著,他們最好別回來了,否則絕饒不了他們。


    丁香捧了個手爐,魂不守舍的望一眼院門,再望一眼落葵,終於開口道:“主子,這夜都深了,大公子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落葵被炭灰嗆了一嗆,緊著咳嗽了幾聲,淡淡道:“許是逛青樓沒帶夠銀子,被人扣下了罷,等著罷,遲早有人會來找咱們要銀子贖人的。”


    話音方落,院門猛然被人一腳踹開,急三火四的闖進個發髻散亂的人,喘著粗氣哼哧道:“不,不,不好了,出事了。”


    丁香遞過去一盞熱茶,蹙眉道:“杜先生,你們當真沒帶夠銀子麽。”


    落葵奚落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了,莫非他倆被扣下賣身還債了。”


    杜衡灌了些水,好容易喘勻了氣息,急切起來:“主子,合歡閣的合歡姑娘有問題,我們一路追了過去,在合歡閣的後巷那,他們倆和那個合歡突然就沒了蹤跡,我這才趕回來報信兒。”


    “什麽。”丁香大驚,手爐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她抓住杜衡的手,忍住顫抖:“杜先生,你說什麽,失蹤了是什麽意思。”


    “丁香,你別慌。”落葵按了按她的手,起身時錦被滑落在地,露出一身單薄的寢衣,夜風掠過發梢,她狠狠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酸澀的鼻尖,沉聲道:“憑掌門師兄的修為,這世間少有惡鬼能夠傷到他,至於蘇子,”落葵輕笑,這世間無論是惡鬼還是妖孽,隻怕都傷不到他。她微微一頓,沉聲道:“我想,他們大抵是被困在了某處走,去看看,丁香,你看著家。”


    合歡閣的後巷是一條死巷子,地上有些淺淡的新鮮血跡尚未幹透,淡淡的血腥氣掠過鼻尖,抬眼望去,巷子上空像是被蓋上一張漆黑如墨的幕布,無星無月亦沒有一絲風透進來。


    而怪的是,地上卻有些綽綽約約的影兒,像是一個個小巧的布偶,在無風的夜裏手舞足蹈,搖擺不定。四下裏不知何時騰起淡薄的黑白兩色的霧氣,翻滾著向巷子中間圍攏過來,裏頭還夾雜著聲聲鬼哭狼嚎之聲。


    方一置身此地,落葵與杜衡周身毛孔陡然一緊,像是有什麽東西一點點的從薄薄的肉皮兒裏往外拱,心隨之高高吊在了嗓子眼,可脖頸卻像是被一雙手給扼住了,叫不出喊不出,憋悶的難受。


    從袖中無聲的劃出一柄短刃,在落葵左手腕間劃了道血痕,殷紅的血一下子便溢了出來,血珠子轉瞬間沒入她右手的羅盤中,頃刻間羅盤嗡聲大作,而那種被扼頸的窒息感轉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一線線白光自羅盤中悉數逸出,四散而去,落葵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些遊走不定的光線,腕間的血跡隨著她的身法移動不斷灑落,形成一個詭異的陣法,待到白光倏然不見後,落葵在小巷的盡頭停下步子,偏著頭凝神良久,輕聲道:“這就奇了,竟然是拘魂陣法。”


    杜衡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扶住她微晃的身子,擔憂不已:“主子,沒事罷。”


    落葵按了按生疼的額角,發起愁來,拘魂陣不是尋常人能布出來的,確切的說,人是布不出這種鬼道陣法的,所以拘走蘇子二人的,很有可能不是人,是鬼。她從不怕人,再難纏的人她都見過,也對付過,可是鬼,她並非是怕,而是無從下手,見都沒見過的東西,怎會知道如何下手,不由的越想越愁,最後抱著膝蓋坐在了牆根處,口中喃喃道:“還好還好,事情還不算糟,單憑區區一個拘魂陣是困不住蘇子和掌門師兄的。”


    杜衡也鬆了口氣:“既然困不住,可他們人在那呢。”


    “是啊,在哪呢。”落葵抿了抿幹幹的唇,不由自主的將手指頭放在唇邊啃起來,啃著啃著,猛然間卻起了風,一陣陣詭異掠過她的發梢,再陰惻惻的繞著圈兒的吹過來,刮過去,寒意夾著哨聲透骨而來。


    落葵緊了緊衣領,緊蹙的眉心猛然間綻開,對著虛空狠狠嚷了一嗓子:“鬱李仁,你再給我吹的傷了風,你伺候我。”


    杜衡一下子怔住了,隻聽得耳邊悠悠蕩蕩傳來一聲聲輕笑,又軟又甜:“師妹,別再啃了,再啃指甲就長不出來了。”話音猶在,一個俏生生的白衣道士落於二人眼前,雖說與白日裏沒什麽不同,但細瞧之下,他的臉色微白,有些萎靡不振。


    “蘇子呢,你就自己跑出來了,又把他給扔了。”落葵上下打量了鬱李仁一番,歎道:“進了拘魂陣裏一趟,掌門師兄居然到了輪回期。”


    鬱李仁一抬手,一道白芒裹著蘇子顯露出來,隻是昏昏沉沉的站不住,貼著牆根直往下溜,落葵與杜衡忙一左一右的架住他,鬱李仁掩口輕歎:“還不是拜你們水家的祖宗所賜,我的輪回期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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