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頓時大怒,衝著女子消失之處跳腳大罵:“窺視就窺視罷,還來搶東西,搶東西也便罷了,竟搶了烤雞,本少主還餓著呢。”


    話音被寒風卷著,飄出去極遠,但也隻是在這片空無一人的荒廢之處打轉,那女子並沒有回轉,烤雞自然也沒有蹤影。


    事已至此,江蘺隻能咬牙跺腳的從包袱裏翻出個冰涼的燒餅,硬邦邦的能將人的頭砸個血洞。他一邊歎氣,一邊咬著牙講燒餅一分為二,遞給落葵一塊,不甘心的歎息道:“隻能吃這個了。”


    落葵搖著頭低笑一聲,轉身提了壺熱水過來,倒了一碗水,隨後將燒餅掐成指甲蓋狀的小塊,泡在碗中,燒餅在水中泡的軟爛,騰騰熱氣氤氳著她的臉龐,她垂眸低笑:“江蘺,你可吃過羊羹麽。”


    江蘺垂首,啃涼燒餅正啃得沒滋沒味,唉聲歎氣,驟然聽得此言,忙抬頭道:“甚麽。”


    寒風測測,在這荒蕪之處呼嘯而過,這樣的寒冬裏,能有口熱乎兒飯吃,便已是暖心暖胃了。


    落葵雙手捧著碗,微微低下頭,籲著迎麵的暖意,她掰了兩根趁手的柴當筷子,挑了塊兒軟爛的燒餅慢慢嚼著,良久,才眯起雙眸,唏噓不已:“所謂羊羹,便是將餅掰成碎塊,加入羊肉湯,黃花,青蒜和鹵羊肉煮熟,用料重而味醇,肉爛湯濃,肥而不膩,實在是人間美味。”


    江蘺聽得兩眼放光,狠狠咽了口唾沫,垂首隻見冷冰冰硬邦邦的燒餅,也學著落葵的模樣,掰成小塊泡在了碗中,心裏念著她描繪的羊羹的滋味,仿佛口中每一塊兒燒餅,都成了香味撩人的羊羹。


    不多時便碗底見空,江蘺擦了擦嘴,長袖一甩,道:“小妖女,走,咱們去丹霞花林,那是個大鎮子,咱們吃好的去。”


    落葵撲哧一笑,點了點頭。


    從此地一路向南,四圍漸漸變得山高林密,人煙稀少起來,連掩映在山間的屋舍也看不見幾間了。


    江蘺二人足下踏一道赤金色的劍影,因路上杳無人煙,二人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遮掩行跡,足下劍影頓時金光大作,風馳電掣的向南疾馳而去。


    寒風呼呼而過,山林頓時如同浮光掠影,飛快的後退。


    在離丹霞花林尚有二十餘裏之處,漸漸出現一抹濃翠,凝在茫茫的萎黃枯敗,塵土漫天間格外顯眼。


    “小妖女,看,到翡冷竹海了。穿過這片竹海,就是丹霞花林了。”江蘺大喜,回首大笑。


    而落葵卻微微蹙眉,耳廓微動聽了會兒,拍了拍江蘺的肩頭,低聲道:“先停下來,咱們走著穿過竹海。”


    江蘺不知其意,認識掐了個訣,劍影略低,二人踏過鋪了滿地枯黃竹葉,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竹海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琴聲,琴韻輕靈,夾雜著無數鳥語,與琴聲交相應和,聽來婉轉啼鳴,如天籟之音般悅耳。


    二人微怔,相互對視了一眼,便衝著琴聲之處走去。


    隻見竹林深處一彎淺溪蜿蜒,黑袍男子在溪邊背向而坐,膝上放著一張獨幽琴,琴麵隱現流水斷,頗有種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之姿。


    落葵定睛望去,那琴上赫然隻剩下一根“羽弦”,其餘諸弦齊齊斷掉,拖在地上,她不禁嘖嘖稱奇,此人真乃奇人異士,抬手間竟能在一根弦上彈出太古之音。


    就在二人凝神,側耳傾聽之時,琴音轉而細微悠長,悲切之韻嫋嫋,時如人語,時如人緒,引得無數鳥兒盤旋低吟,與琴聲同悲。


    落葵連連頷首,隻覺這琴韻中有人情之常,入了心扉。


    正聽得入神之時,那琴聲陡轉,彈不過數句,發出鏗鏗鏘鏘的金玉之聲,猶如金戈鐵馬紛至遝來,琴音中竟充滿了殺伐之意,而彈到一半,錚的一聲,唯一的那根羽弦突然斷了。


    就在羽弦繃斷時,竹海驀然唰唰作響,無數杆翠竹無風自動,像是要拔地而起,衝天而去。


    “不好,快走。”見此情景,江蘺臉色突變,一把拉住落葵,倒飛而出。


    剛剛飛出去數丈有餘,幾道黑漆漆的光芒如同閃電,狠狠砸緊了二人方才站立之處,光芒斂盡,竟是幾枚烏黑發亮的圓珠,珠子上有紫色閃電忽明忽暗。


    江蘺乍見這圓珠,暗罵了句該死,忙拉著落葵又向外飛了十丈有餘,剛剛在地上穩住身形,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得二人耳膜生疼,良久都是嗡嗡之聲,隻能看見彼此的唇邊微動,卻聽不到半點聲響。


    極目望去,圓珠掉落之處,揚起數十丈高的塵土,塵土中裹挾著亂石飛沙,而周圍的蒼翠竹林盡數劈裏啪啦的折斷,隨著風勢四散飛出,短暫的混亂過後,便是死一般的靜謐,而混亂的中間,陷進去一個數丈寬的深坑。


    碎石撲簌簌掉落在二人身旁,江蘺揮了揮手,拂盡砂礫,定睛望住竹海深處。


    而黑袍男子抱琴而出,神情平靜,舒展的額上生出數道皺紋,如同刀刻一般,唇角微微下掛,帶著些苦大仇深的模樣,隔著深坑凝視江蘺二人。


    乍見此人現身,江蘺下意識的擋在落葵身前,偏著頭怒目相視,還不忘抻了抻衣袖,撣幹淨身上的浮土。


    風穿過竹海,發出陣陣悠長之聲,仿若剛才的琴韻,盤旋悲鳴的鳥兒早已散盡。


    三人相對靜謐,見黑袍男子並無再次出手之意,江蘺滿臉戒備,衝著他拱了拱手,便要帶著落葵繞過竹林。


    誰知,一個身著大紅繡花襖的女子從斜拉裏衝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江蘺麵前,衝著他伸出髒兮兮的手,嗓音尖利道:“拿來。”


    江蘺頓時跳出老遠,像隻炸了毛兒的公雞,瞪著雙眸喊道:“怎麽又是你。”


    女子偏著頭,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油膩膩的紅唇,像是在回味早上那隻烤雞的味道,回味過後,再度尖利叫道:“拿來。”


    黑袍男子抱著獨幽琴,微微蹙眉,在女子身後低低喊了一聲:“鹿兒,回來。”


    那名叫鹿兒的女子,不情不願的回首,有些懼怕的瞧了黑袍男子一眼,又舔了下紅唇,才飛身回到黑袍男子身邊,蹲在地上,往深坑裏不停的砸著石子兒。


    江蘺已瞧出這鹿兒有幾分心智不全,那麽,搶東西這件事,便隻能自認倒黴了,定睛審視了黑袍男子許久,並未從他身上瞧出修為的深淺,不禁暗歎一聲,若非此人毫無修為,那麽便是修為極深,他搖了搖頭,能扔出滅仙珠此等法器,修為必定不會低到何處去,這一路經了如此多的生死一線,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目空一切,自詡老子天下第一的少宗主了,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沉穩和周全,隻衝著黑袍男子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去。


    黑袍男子卻輕輕一笑,陡然出聲:“拿了我家鹿兒的東西,不給個說法就想走麽。”


    江蘺身形微頓,回首怒道:“是那丫頭搶了我們的烤雞,我們沒找你要說法,你反倒找我們要說法,你是打量著我們打不過你麽。”


    黑袍男子眸光微沉,垂下頭衝著鹿兒低語了幾句,而鹿兒則連說帶比劃,臉上還時時流露出怒色,衝著江蘺二人捏了捏拳頭。


    江蘺抿了抿幹幹的唇,頓覺不祥,這才是惡人先告狀,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想好了退路,緊緊握住落葵的手,不動聲色的向竹林外挪去。


    黑袍男子像是全然不在意江蘺二人的這點動作,隻毫不講理的再度揚聲道:“鹿兒說了,她喜歡吃你燒的雞。”他伸手一指落葵,蠻橫道:“你留下,給我鹿兒做飯。”


    江蘺一直隻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不講理之人,可出來這一回,竟碰上了個比自己還要不講理之人,他頓時仰天大笑,笑夠了才破口大罵:“你說留下就留下,你算老幾啊。”


    話音未落,他拽著落葵飛身而出,而足下的赤金劍影光芒大作,二人的身影閃動的極快,隻轉瞬便離開了這片竹林。


    黑袍男子定睛望著,像是望著自己的囊中之物,他身形未動,抬手在斷掉的琴弦上略一撥弄,七根琴弦頓時激射出七道刺目白光。


    白光鋒利的在竹林上空打了個轉兒,隨即迎頭衝下,夾著呼呼風聲向二人漸漸消失的身影逼去。


    江蘺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忙擁住落葵的肩頭,側身一躲,白光頓時撲了個空,隨即在半空中一個扭轉,再度繞了過來。


    江蘺嘿嘿一笑,長袖一甩,七枚金葉子飛旋而出,重重擊打在白光上,發出悅耳的輕靈之聲。


    白光隨之狠狠一滯,竟有了潰散之勢。


    隻這轉瞬之間,江蘺二人已飛出去極遠,即便是黑袍男子修為再高,一時之間也無法追上了。


    黑袍男子立在竹林深處,望著這一切,也並沒有飛身想追的念頭,隻眸光閃動,低喃了一句:“天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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