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一飲而盡,裹緊了錦被坐在床沿兒,凝神片刻,才緩緩道:“他們,是萬毒宗的人。”


    “萬毒宗。”京墨瞪大了星眸,眸中滿是驚恐之色,萬毒宗的名氣太大,即便他未深涉修煉之道,對這個宗派也早有耳聞的,不禁磕磕巴巴道:“萬毒宗是有名的修煉門派,怎麽,怎麽會來殺你。不,不,一定是蘇子,是蘇子,他也是修煉之人,定是他得罪了萬毒宗,才惹來這一場禍事。”


    落葵搖了搖頭,想好了一副托詞:“不是蘇子,是我,是那姑娘,那姑娘的事,我已查的差不多了,這姑娘曾被抓到萬毒宗做爐鼎,許是因著這個,才來殺我的,與蘇子無關。”


    京墨登時沉了臉色,咬牙道:“你看看,憑空又惹禍上身了,阿葵,你答應過我,答應我不再管閑事了,好不好,好不好。”


    落葵想起那些疑影兒,想到今夜京墨二人的異樣,心中的無名火便一茬茬的往外冒,她順手抄起邊上的冷茶,狠狠連灌幾口,想壓一壓火氣,順便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平靜如昔:“京墨,那孩子多可憐,若是不管,我心下難安。”


    他眸中隱有怒色,似乎咬了良久的後槽牙,才勉力壓製住噴薄欲出的火氣,抿了抿幹幹的薄唇,嘲諷連連:“她又沒求你救她,也沒求你替她伸冤,況且,況且若她是自願的,或是,或是她爹娘自願的,你豈不是多管閑事,又平白惹禍上身麽,萬毒宗是甚麽來曆,你還不清楚麽,那豈是咱們惹得起的,再說了,修仙者修行爐鼎之術原本就是尋常,你不修行,就不許旁人修行麽,你這也太霸道了罷。”


    新仇舊恨齊湧,落葵頓時怒火攻心,抄起手邊的卷雲紋白瓷碗狠狠摜在京墨的腳邊兒,慘白的瓷片四濺,嚇得他退了一退,她一雙冷眸益發冰寒,唇邊譏笑:“京墨,這話說的便誅心了罷,那孩子這樣小,她懂甚麽,她正是承歡爹娘膝下的時候,任誰也舍不得送出去遭這個罪,你不必再說了,這孩子的清白我管定了。”


    京墨寸步不讓的怒道:“你還管旁人的清白。”他想到了空青,想到他瞧著落葵時亮晶晶的眸光,便怒火中燒,口不擇言道:“你自己的清白呢。”


    落葵怒極,抓起黃銅炭盆邊上的紫金銅火鉗便砸了過去,正中京墨的額角,轉瞬便淌下殷紅的血來,看著那血,她竟有種報複後的痛快,嗜血的痛快,偏著頭冷嗤:“你管我,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罷,把你那些沾花惹草的心思收收好,若叫我知道了,可別怨我心狠手毒不留情麵,送你進掖庭獄。”


    此言一出,京墨登時臉色驚變,掖庭獄是甚麽地方,他是清楚的,他捂著額角,任憑


    鮮血從指縫中漫出來,卻囁嚅著唇角不敢再開口,他被心虛擊打的無地自容,想了又想,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實乃尋常,他著實沒甚麽可心虛的,無聲良久,他終於拂袖而去,其實含了不少的虛張聲勢,他想著總要逼一逼落葵,興許她能低頭說句軟話,可直到他舉步出門,都沒等來身後之人的一個字。


    蘇子早在門邊兒看了良久,也聽了良久,他望著京墨遠去,在門口佇立了會兒,卻又一個轉身進了曲蓮的房間,轉瞬眸光陰鬱,他在落葵麵前蹲下身來,溫和道:“落葵,他既然不明白,你何必這麽辛苦的要他明白,既然道不同,就分開好了。”【~愛奇文學*~免費閱讀】


    落葵心間一痛,臉上仍兀自平靜,隻默默垂首不語。


    血滴滴答答落了滿地,從落葵房中蜿蜒而出,在雪地裏烙下一個又一個踟躕的猩紅痕跡,最後決然的灑落到了京墨房中。


    曲蓮一邊抽泣,一邊抖著手包紮傷口,眼看著血跡浸透了白布,她的淚終於再按耐不住了,洶湧而出:“她,她怎麽,怎麽這麽狠的心呐,怎麽舍得下這麽重的手。”


    京墨星眸空洞洞的望著一抹跳躍的燭火,眸光是空白的,沒有半點情緒的,失落的開口道:“狠麽,我又不是她心尖兒上的人,對我狠,她心裏又不會痛。”


    “可是我舍不得啊。”曲蓮哭著大喊大叫,伸手去開門:“我去找她,我要問問她為何要這樣對你,你對她那麽好,眼裏心裏都隻有她,她就是鐵石心腸麽。”


    京墨一把拉住了曲蓮,擁她入懷,長籲短歎道:“曲蓮,我要搬去鋪子裏住,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陪我一起去。”


    曲蓮大喜,含著淚連連點頭,卻哽咽的說不出半個字來。


    ————————————


    青州的今冬冷的刺骨,雪也比往常來的要大,雪片和著北風綿綿不絕落下,其間還夾雜著豆大的雪粒子,打在人身上生疼,紛紛揚揚的雪掩住青瓦地磚,一眼望去,花白一片的,如雕了青花,雪色清冷,月色亦如霜。


    這樣的漫天大雪一連下了三日,到第四日晚間,雪才停住了,蒼穹間升起一彎斜月,月色與雪色相和,照的窗紙透亮,四下裏如白日一般。


    燈火明亮,映著雪色,刺目而溫暖,蘇子捧著一大束臘梅供在玫瑰釉花囊中,登時滿室冷香,清芬馥鬱,那素黃的花色如蜜蠟,開的繁盛,花瓣上尤帶著盈盈新雪。


    黃銅炭盆中劈劈啪啪響個不停,偶有火星子躍出來,在半空中爆出最後的光亮,屋內熏得暖意融融,水仙花在窗下怒放,氤氳開滿室甜香,如同春日重臨,落葵隻著了月白色綾緞中衣,外頭罩了件


    曳地的猞猁猻大裘,就著熱氣烤一會兒手,惦記起京墨的傷,轉眸卻又歎了口氣,蘇子去鋪子裏看了一會,回來說京墨傷得不重,擦破點皮兒,隻是看起來嚇人罷了,又說幸虧是落葵砸的,若是他砸的,定叫他再不能開口說話,但她仍是放心不下。


    落葵不是不知道京墨浪蕩,整日裏揣著朝三暮四的心思,可,可她並非管不了,而是整日裏事多眼雜,實在沒有心力再去管這些烏糟事,她驀地舒了口氣,這世間,總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隻要京墨不闖禍不惹事,她便能忍著安生過日子。


    她翻了翻書卷,也是蘇子拿回來的宮怨詩,打趣說京墨離家三日未曾露過麵了,總要傷春悲秋一番,應應景,她凝眸一笑,自己平日裏端的一副喜怒不驚,已十分壓抑憋屈,讀書便素來隻喜讀夏日熾陽與冬日霜雪,能在詩中笑的肆意哭的悵然,方不失在世間走了一回。


    想到出神,厚重的門簾猛然被掀開,一大捧蜜色臘梅入目,旋即後頭露出京墨的半張笑臉,一邊替換下瓶中早已凋零過半的殘花,一邊回首笑道:“我從山上摘回來的,好看麽。”


    見落葵垂首不語,他過來牽她的手,殷切切的輕語:“好了,那日是我說話過分了,我一向說話不過腦子的,你是知道的,就別同我一般見識了,好不好。”


    落葵搖了搖頭,看他一張討好的笑臉,心頭明明有氣卻發作不出,隻覺堵的厲害,長籲了口氣用來紓解:“你滿腦子裏除了銀子,也沒旁的甚麽了,我同你有甚麽可計較的呢。”


    京墨笑的益發燦爛無雙:“是了是了,是我想的不夠周到,總想著多攢些銀錢,咱們以後好過安生日子。”


    這大抵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罷,落葵歎了一聲,揚眸道:“隻這一捧臘梅,便算是賠禮了麽。”


    京墨暖住她冰涼的手,望了望窗外,笑道:“明日一定是個好晴天,要不,要不我帶你上山賞梅罷,這會臘梅初開,正是好景致呢。”


    落葵心頭乍暖:“好。”她抬手輕輕撫過京墨額角結了疤的傷口,眸光黯然,歉疚道:“痛麽。”


    京墨捧住她的臉頰,搖了搖頭,眸光閃動,似有水波,款款道:“是我的錯,是我傷了你。你氣我砸我是應該的。”次日,風歇雪停,天氣晴好。為著能與落葵單獨出門的良機,京墨竟從外頭叫了馬車,一直將二人送到山腳下。


    山上被皚皚白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偶有雪薄處露出褐色山石,自山腳下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日頭漸高,驅散了寒意,陽光照在雪上,如溶金般明亮,刺得人眼前一黑,


    有些頭暈,落葵忙眯了眼,良久才緩了過來。


    宮裏新製的水綠色官錦襖子和柳黃色月華百褶裙,顏色清淡,隻在袖口領口處,以金絲繡了繁複梅紋,裙擺迤邐曳地,微風拂過,衣袂飄飄,襯得她益發清冷了。


    她立在雪中,日頭微挪,移到她含了淺笑的臉上,如輕紗微籠,她本生的不算極美,現下卻是添了幾分麗色照人,而那些日頭雪色的光華,皆被她掩了下去。


    京墨看呆了,一時間竟忘了挪步,眸光透亮,有些癡了:“阿葵,你真好看。”


    一聽京墨誇她,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裏,踉蹌著轉了個圈兒,唇邊笑若生花:“哪好看了,是衣裳好看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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