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嬤嬤吩咐侍女將手中的錦盒打開,落葵與林嬤嬤一左一右扶住太後,一路看下來,落葵被盒中之物震得有些發暈,晃了三晃。


    那些盒中之物皆不是尋常人能用的到的,裏頭有之前千裏迢迢去北山尋的玉髓草,去東閩國尋的龍鱗草,更有天靈草、七星果、霓裳七彩蓮、九幽血參、玉清果、凝陰芝這些天地靈藥。


    而數個長頸玉瓶中分別盛了合髓丹、凝血丹、聚元丹、定神丹、冰精丸、雪凝丸這些療傷救命的丹藥,更有一瓶空青曾經相贈過的辰角。


    落葵依次望過去,望的眼眶微紅,鼻尖微酸,她是修煉之人,知道這些靈藥與丹藥皆是療傷救命的聖物,每一樣都來之不易,她怔怔望住太後,太後並非修煉之人,卻千辛萬苦為她尋來了這些,備下這些非一日之功,太後,太後隻怕是打她開始修煉那一日,便開始默默備下這些了,她一時哽咽,在太後麵前垂首無言。


    太後重重握了握她的手,感慨道:“幼時你父親執意叫你修煉習武,說是以後行走世間,能有個自保之力,我雖不喜卻拗不過他,可後來,哎,罷了,沒了就沒了罷,若有朝一日你在婆家受了氣,橫不能靠拳腳打回去罷。”


    落葵撲哧一笑,冷清的雙眸暖意融融起來,嬌俏溫暖的模樣,像極了她的生母,她環著太後的臂彎,嬌嗔道:“外祖母,外孫女一定會好好的,不會叫人欺負了的。”


    太後長長籲了口氣,一臉慈祥疼惜,輕輕撫摸落葵的額發,渾濁的眸子緊緊盯著她,一刻都不肯離開:“葵丫頭,你和你母親真的不一樣,你主意大,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性子又堅毅,你是托生錯了,若是托生成個男兒,少不得也能建功立業一番。”


    母親,母親,落葵從不知生母的模樣,想念生母時便瞧一眼庭前的朱雀花,提起生母時,心口抑製不住隱痛,她偏著頭,輕輕靠在太後身上,感受到久違的親人溫暖,夢囈般低語:“外祖母,母親,母親是個甚麽樣的人。”


    太後眸光閃動,一時無言,窗外梅枝橫斜,在隱隱發青的窗紙上描出清絕的影兒,清冷梅香透骨。


    太後撫著落葵的發髻,默默歎了口氣,呼吸中夾著隱痛,離開的那個是她唯一的女兒,懷中的這個是她唯一的外孫女,可這兩個心頭肉,偏她哪個都沒護住:“你母親心思單純,笑起來像個孩子,說起話來又好聽又疼人,可你母親沒你這麽懂事。”


    言罷,她瞧了林嬤嬤一眼,林嬤嬤會意的微微頷首,衝著後麵揮了揮手,內侍見狀,默然無聲的將後頭的六口楠木大箱依次打開,一片光華流轉,霎時溢滿整個房間。


    落葵在箱子前靜立良久,才適應了那片光華,定睛去看,才發現自己的嘴無論如何也合不上了。


    六口箱子裏分別裝了金、銀、萬年琉璃、昆侖仙玉、幽冥血石與陰陽合香木。前頭的金銀也便罷了,而後頭的四樣卻是世間難的,有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尋到一樣,現在卻裝滿了四口半人高的箱子,這,這,落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的她差點落淚,這才清醒過來,原來並不是在做夢,不禁瞠目結舌道:“外祖母,這,這,這些都是,都是給我的嫁妝麽。”


    太後微微笑著點頭:“都是給你的,前頭的金銀,是給你過日子用的,後頭這四樣,也是多年前便備下了,原想著你修煉可用,如今,哎。”她戛然而止,又是一聲長歎。


    落葵靜靜依偎在太後身側,輕輕道:“如今這些,外孫女已用不上了,都給二哥罷,他能修為大進,是咱們雲楚國的福氣。”


    外頭不知何時飄起輕雪,無聲無息綿綿無終,輕輕覆蓋住琉璃翠瓦與翹角飛簷,輕輕掠過寂寞樹冠與斑駁紅牆,輕輕落在溫潤繾綣的水仙花盞上,溫暖與冷寂糾纏不休,叫人心生不舍,叫這幽深靜謐的宮室,鎖閉了人心一生一世的宮室,竟少了些疏冷,多了些溫情。


    太後凝眸望著落葵,她打心眼兒裏心疼這個嫡親外孫女,雖未留在身邊養大,可教養的行止規矩絲毫不差,隻是沒有爹娘心肝肉的疼著,自小便沒有甚麽孩子氣,她點了點落葵的鼻尖兒:“你啊,真是半點兒也不像你母親。”


    母親是先皇和太後唯一的女兒,也是最小的孩子,疼的如心肝兒肉一般,自然嬌寵單純,若她還活著,也一定會將自己疼的嬌寵單純,落葵驀然垂首,可惜自己無福。


    太後輕輕撫著落葵的手背,一下一下,溫厚入心:“原該婚事定下,便複了京家那小子的伯爵之位的,可你二哥說婚前複了位,怕他虧待你,要再等等看。”


    若是薄情寡信之人,複不複位,何時複位,都是無法改變甚麽的,若是有情有義之人,即便無官無爵也會白頭到老的,落葵滿口苦澀:“不會的外祖母,這伯爵之位遲早得複,遲一日早一日並沒甚麽不同,外祖母莫要憂心。”


    太後緊緊攥住落葵的手,沉沉一笑:“葵丫頭,隻要外祖母在,絕不叫人欺負了你去,若有一日外祖母走了,也定會給你謀個長長久久的好日子,外祖母給你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叫京家那小子不敢低看了你,叫你以後富貴無虞,再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落葵心頭一酸,鼻翼微張,幾欲垂淚,因母親早逝,她自幼是在宮外長大的,幼年時倒是時常進宮請安,可自打父親壞了事,她便益發落魄的見不得人了,離這拜高踩低的宮城自然是有多遠,便躲多遠了,一年到頭也就隻有中秋,冬至與除夕才進宮見一回太後,以示自己雖落魄不堪但仍努力活著。天長日久之下,心裏到底還是隔了一層。


    後來她年歲漸長,太後開始張羅著給她議親,前前後後看了不下五十戶清貴人家,卻沒一戶入了她老人家的眼,好容易相來個雲良薑,卻被扼殺了,落葵仍記得當年太後怒氣衝天的模樣,逼著陛下下旨狠狠申飭列侯,她彼時還笑稱,自己又不是九天仙女下凡,憑甚麽叫人人都能相看得上。


    可太後卻是真的惱了,竟破天荒的將給臉不要臉這句話罵了出來,說她養的花朵一般的嫡親外孫女,隻有她挑人家的,沒有人家挑她的,列侯府相看不上,合該下旨狠狠申飭一番。


    現如今落葵的婚事仍在等著觀星齋占卜吉日,但太後卻早早的列了她的嫁妝單子,她這才知道,自打她落地,太後便開始備上了嫁妝,小到一雙繡鞋,大到一座屏風,她都精心挑選,這些年來慢慢積攢,那厚厚的嫁妝竟抵得上公主的份例了。


    落葵撚著那厚厚一摞嫁妝單子,貴重如巴掌大的隨珠,罕見如鑲了翡翠象牙的黃花梨屏風,甚至連金絲楠木的棺木都赫然在冊,還有大片京郊的莊子田地山林,她一邊咋舌一邊憂心,連連勸說太後逾製備嫁,怕是不好。


    太後卻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嗤道,這些都是她自己的體己錢,便是都給了落葵,也沒人有權置喙,況且她是低嫁,若不將嫁妝備的厚一些,恐以後的日子要受罪。


    從殫精竭慮的相看議親,到事無巨細備嫁貼補,再加上今日的震驚,這十數年的明裏暗裏的護佑悉數湧上落葵的心頭。這麽些年了,這個在深宮裏困了一輩子的婦人,雖待她一向不熱絡,可明裏暗裏的回護照應,她心裏是明白的,也是真心孝順侍奉這世間她唯一血親了,即便是雙親皆亡,孤苦伶仃,她也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太後仍當她是心頭之寶,不容旁人小覷半分。


    祖孫二人相互依偎著,一瞬兒細細低語,一瞬兒開懷大笑,憶起故人時黯然傷神,念及來日時滿懷希翼,日頭就在這亦喜亦憂中緩緩西斜,再抬眸時,外頭已經暮色降臨了,落葵笑道:“外祖母,家宴快開席了,外孫女陪您過去罷。”


    太後身邊的林嬤嬤是陪嫁進宮的,與她風雨相伴數十年,看著她一日日枯槁老去,垂垂暮年,那些年,在王後位上的每一回沉浮都催白一把烏發;每一條刀刻般的皺紋裏都埋藏了喪夫喪女的苦痛絕望,如今她雖貴為太後,卻仍晚年難安,終日掛念嫡親外孫女的前程;林嬤嬤心裏明白,太後不是個熱鬧之人,再加上落葵一命是用長公主一命換來的,太後心裏總有難以解開的芥蒂,再心疼落葵,也隻是放在心裏疼,麵上甚少露出來,偏生落葵也是個冷性子的,請安規矩侍奉孝順做的一絲不差,可兩個人總是隔了一層,總也沒有血肉至親的熱絡和親近。


    備嫁這些日子,太後人前淡然從容,人後卻淚流不止,就像當年嫁長樂長公主那般,每備上一件兒嫁妝,心便疼上一分,林嬤嬤瞧著勸著,直到今日祖孫倆親昵起來,她唏噓不已,原本是血肉至親,明明是該最親近的兩個人,可偏偏冷了這麽些年,耽誤了這許多的天倫之樂,但願,但願以後有補回來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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