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蓮哀哀痛哭,淚水漣漣:“那你,那你也不肯娶我。”


    京墨將臉貼在她的鬢邊,緞子般的烏發摩挲著臉龐,他的心蕩漾的益發厲害,他是一心想要迎娶落葵的,可曲蓮這樣柔情似水的姑娘,他也不想放手,左右為難,心如油煎一般痛苦為難,百般搖擺,他最終輕聲道:“曲蓮,你,你是真的想嫁我麽。”


    曲蓮猛然鬆開京墨,仰頭直直望住他,輕聲抽泣,含淚點頭:“便是我想嫁,你敢娶麽,你敢退了與落葵的婚事,娶我麽,你舍得那天家富貴麽。”


    京墨深深望著曲蓮,道:“我心裏有阿葵,不會負了她。”


    曲蓮的淚頓時磅礴而出:“那,那,那你心裏就沒有我麽,我,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把甚麽都給了你,你若是不娶我,我,我就隻能去投河了。”


    京墨一把摟住她,心疼極了,時至今日,曲蓮都沒有以將這件事捅出去來要挾他,她實在是善解人意的令人心疼,京墨的思緒轉過幾個彎兒,落葵是個重情守信之人,如今自己與她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世事如何,隻要自己不提出退婚,她是斷然不會提的,那麽成婚後,自己再設法納了曲蓮進門,能做平妻自然最好,若做不了,隻能做個妾室,想來曲蓮也不會拒絕的。


    他拿定了主意,捧住曲蓮滑膩白皙的臉龐,溫言軟語的哄道:“你是知道的,阿葵乃是長樂長公主之女,她的富貴權勢是你我難以企及的,如今賜婚的旨意已經下來了,隻差觀星齋占卜大婚吉日了,退婚已然是不成了,不過。”他抬頭,直直對上曲蓮的雙眸,含情脈脈道:“我絕不會棄你不顧的,你耐心等我一段日子,待我迎娶阿葵後,自會納你進門做個平妻。”


    曲蓮倒抽了一口冷氣,搖著頭驚恐連連:“不,不,落葵性子堅毅,定不會同意的,她,她不會答應的。”


    京墨劍眉微挑,刮著她小巧的鼻尖笑了起來:“成了婚又複了伯爵之位,便是夫為妻綱,還有甚麽事是我說了不算的呢。”


    “真的麽,成了婚你便能複了伯爵之位麽,為何一定要成婚才可以複位。你,你莫不是哄我的罷。”曲蓮眼眸瞪得極大,眼角眉梢皆是風情。


    一縷秀發落於京墨耳畔,像是耳鬢廝磨般撩的情動,他耳熱心跳,趴在曲蓮耳畔吹氣:“你不懂,阿葵貴為郡主,是太後的心頭肉,太後是不會坐看她嫁個平民的,最遲在觀星齋定下大婚吉日後,便要複我的爵位,發還抄沒的伯爵府做婚後府邸了,到那時榮華富貴皆在我的手中,曲蓮,到那時我說抬你做平妻,還會有誰能攔得住麽。”


    晨起的微光透窗而入,一線線如同交錯的世事和人心,要仔細分辨才能看得清來龍去脈,辨的明真真假假。


    雕花窗下的翹頭條桌上光影流轉,一對珊瑚燈座裏手臂粗的明燭熄滅了,燭淚在燈座底部鋪了厚厚一層,白瓷香爐上頭輕煙嫋嫋,香灰一點點積在爐底深處,如同曲蓮心中所盼之事的塵埃落定,她的心也隨之安定,額頭緩緩抵上京墨的額頭,眸光柔情似水的緩緩道:“好,你說的我都信,我聽你的。”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額頭抵著額頭,氣息由緩慢到急促,臉龐從白皙到緋紅,眸光自鎮定到流轉,二人曖昧婉轉的對視良久。


    一夜未眠,落葵補了個極其不安穩的回籠覺,總覺得耳畔有鬧耗子的吱吱聲,一覺醒來已是巳時了,朝霞如金,斜斜入窗,她散著長發,木木的坐在床上,一半隱沒在斑駁的晦暗中,一半融入明亮的碎金裏。


    “主子。”丁香在外頭低聲叩門:“婢子燒了些早飯,主子起來用一些罷。”


    落葵有些頭疼,狠狠按著額角,低低唔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丁香提著兩個雞翅木雕花三層食盒,一層層打開,在紫檀木方桌上擺了熱騰騰的雲英麵、滿麻胡餅、薄皮春繭包子、七寶素粥、蓬糕、梅子薑、辣瓜兒和二陳湯。


    落葵拿緞帶草草挽起長發,在月白色中衣外頭罩了件水色滿繡折枝臘梅雲錦長襖,木木的望著滿桌子吃食,卻沒甚麽胃口。


    “主子,先喝幾口二陳湯罷。”丁香將飯菜布好,塞給落葵一隻湯勺。


    落葵一夜未眠,天光還未大亮又生了一場氣,緊跟著幾口寒風下肚,頭疼惡心接踵而來,想來是沒甚麽胃口吃飯的。


    是以丁香煮了濃濃的二陳湯,暖胃驅寒。


    落葵慢慢啜了幾口二陳湯,緩過勁兒來,覺著有些胃口了,她舉筷夾了隻包子剛咬了一口,便聽得門簾輕響,抬眼卻見京墨一臉笑意的進來,她瞬間怒氣燃心,不言不語的垂首,惡狠狠的又咬了一口包子,像是咬在京墨身上一樣解氣。


    京墨有些心虛,穩了穩心神,眉目含情的湊到她跟前,親手盛了碗七寶素粥,親手喂到落葵唇邊:“阿葵,我錯了,你莫要生氣了。來,我喂你,吃一口罷。”


    落葵偏著頭,心中長長歎了口氣,這般模樣,像是方才吵過的架,放出的狠話都是做夢一般,可她素來是個小心眼兒,做不到吵了架傷了心,轉眼就忘,她躲開伸到唇邊的湯勺,仍舊垂首不語,隻惡狠狠的啃著包子。


    見此情景,丁香頗為識趣的低低一笑,便垂首緩步退了出去,出去時還不忘將門輕輕帶上。


    京墨見落葵怒氣未消,不禁麵露愧色,失落轉瞬而逝,隨即湯勺鍥而不舍的追了過去,他唇邊上揚,笑的益發甜膩好看:“好了,氣大傷身,你身子本就弱,再因這點小事氣病了,我會心疼的。”


    落葵躲開湯勺,隻用筷子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剝開包子皮兒。


    京墨的臉色尷尬的變了幾變,他暗自狠狠咬住後槽牙,咬的生疼,他是最憐香惜玉的,也是最會哄姑娘的,在揚州時,他與他的紅顏知己們皆是兩情相悅,哄的自然也格外得心應手,郎情妾意的十分舒坦。可如今,這般低三下四的哄,還哄不好個姑娘的心,這還是頭一回,他有些憤憤不平,都是姑娘,她為何就能冷薄的如此不近人情。


    蓮瓣琉璃香爐裏的線香一寸寸燃盡,輕煙嫋嫋四散,四圍靜謐良久,靜的有些可怕。


    落葵垂首,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包子餡兒,耳廓微動,聽出京墨漸漸的呼吸不穩,想來是心緒不平,有些氣結了。


    京墨突然間起身退了半步,猝不及防的高舉右手,三指並著,雙眸直直望住落葵,聲音沙啞低沉的開了口:“我,京墨,在此起誓,永生永世,生生世世,永不負水落葵,如有違此誓,永生永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死後不得輪回。”


    這話針針見血,字字誅心,落葵倏然臉色大變,用這樣狠毒的誓言來明心誌,原是該令人感動的,可她卻心生寒意,徹骨的寒意,向來發誓,一生一世即可,平白牽扯上生生世世,便是狠誓毒誓,聽起來是用狠虐來讓人安心,實則起誓之人內心已生了怨懟。


    落葵心如明鏡,負心欺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生怨懟,怨懟如蠱,親近之人若是心生怨懟,那麽這怨懟終將化作狠毒暗箭,防不勝防。


    她揚眸定定望住京墨,神情有些複雜,京墨素來心淺,即便當時再氣再怨再恨,發作幹淨也便罷了,此番這是怎麽了,也許,她默默寬慰自己,也許此番他是想用這狠虐誓言讓自己相信,相信他本是將心向明月,才會看明月周圍的星辰雲彩都不順眼,才會口不擇言傷人傷己。


    半開的窗吹進些寒冽的風,窗下一株老梅是從清風觀中移栽過來的,著實有些年頭了,枝幹突兀嶙峋,蒼勁有力盤旋而上,生出詭譎而又挺拔的身姿。


    隔窗相望,那蒼勁的枝幹上生出點點微黃花苞,天愈寒冷,那微黃愈多,隱隱有暗香浮動。


    人也莫若如此,越是困苦寒冷,越能博出非凡之姿,也罷也罷,僅憑一句誓言,並不足以看清人心,落葵就著京墨手中的湯勺吃了口粥,一眼不錯的望住他,唇邊逸出淺笑,眸底卻無盡清寒:“罷了,以後,好好過日子罷,發這樣狠的誓,不怕折壽啊。”


    京墨雙眸含情,深深回望著她,婚事已定,他實在歡喜異常,更歡喜的是與曲蓮的事也有了定數,此等齊人之福竟真的落到他的頭上,他益發體貼溫柔:“阿葵,隻要你我一體,我甚麽都不怕,區區折壽算得了甚麽。”


    落葵微微一笑,話裏有話:“人,總是要先惜自己的命,才會惜旁人的命。”


    京墨蹙眉,狠狠哽了一哽,緊緊握住落葵的手,無限深情道:“為了你的命,我可以舍棄我的命。”


    溫暖的陽光入窗,在屋內流瀉,如煙似霧的金波迷離朦朧,勾勒屏風上描著的西府海棠,一花一葉皆如胭脂染就。望之,繁花麗景燦若朝日豔若晚霞,幽姿淑態仿若春日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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