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沉,客棧內外寂然無聲,京墨扶著雕花欄杆,漫無目的的緩緩走著,整個人失魂落魄,神遊方外不知在想些甚麽,隻是木木的往前走,走到自己房間門口。


    聽得門兒響,曲蓮回首,衝著神情呆滯的京墨嫣然一笑:“回來了,想著你喝了許多酒,我煮了醒酒茶等你回來。”


    京墨原本心如死灰,乍見這溫婉如春的嬌俏笑顏,心頓時暖化了,捂著臉坐在曲蓮身旁,苦澀一笑:“曲蓮,還是你最好。”


    曲蓮捧著芙蓉茶盞遞到京墨眼前,她指尖纖長白嫩,比芙蓉色的茶盞更加嬌豔,濃鬱的茶香繚繞,騰騰熱氣氤氳,曲蓮的臉龐籠罩其中,笑容格外嬌俏溫婉:“你喝一點罷,不然明日該頭疼了,天大的事也沒有身子要緊。”


    京墨一隻手掠過曲蓮的指尖,順過那盞茶,未飲一口卻放在了方桌上,隻凝眸望住曲蓮淺笑溫柔的臉,歎道:“曲蓮,你總是這樣知情識趣,叫人疼惜。”


    曲蓮滿臉羞紅,垂眸笑道:“你這話說的,像是落葵不知情識趣一般。”


    京墨捂著臉,苦笑道:“她,她這輩子隻會打打殺殺,哪裏會懂知情識趣。”


    曲蓮含笑抬眸,卻見京墨唇邊的血跡,她驚道:“哎呀,你,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快,快給我瞧瞧。”


    “別,別看了,難看不說,還丟人。”京墨死死捂著臉,不肯撒手。


    曲蓮卻不由分說的扒開了他的手,怔怔望住那半張腫起來的臉,一言未發便淚流滿麵:“你,你,誰打的你,是,是落葵麽。”


    京墨指了指另外半張臉,咧嘴苦笑,夾著絲絲痛楚的抽氣聲:“這邊兒是阿葵打的,她手勁兒小。這邊兒是蘇子打的,他下手真狠。”


    曲蓮一邊垂淚,一邊打濕了帕子,小心的給京墨淨麵,嬌聲憤恨道:“這個蘇子,怎麽能動手打你,我,我。”她憤然的將帕子扔到銅盆裏,濺起滿地水漬:“我,我找他去。”


    京墨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回自己身邊,笑道:“你去找他作甚麽,說甚麽,他能聽你的麽,他這輩子隻聽兩個人的話,一個是關內侯的,一個就是阿葵的,曲蓮,我知道你心疼我,對我好,別去找他自取其辱了。”


    曲蓮怯怯伸手,去撫那腫起來的臉,不停的落淚:“那,那,那就這樣算了麽。”


    京墨臉色陰鬱,算了,怎麽會就這樣算了,從小到大,他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連爺爺都未舍得打過他一下,他默默道,以後的日子還多著呢,今日之辱,且待來日罷,他將曲蓮的手按在臉龐上,歎了口氣:“不這樣算了,還能如何,我罵也罵不過他,打也打不過他。”他定睛望住曲蓮,款款道:“我隻盼著成婚後,阿葵能改一改性子,能像你一樣知情識趣。”


    燭火狠狠搖曳了一下,像是誰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這樣涼的秋葉,注定會有人心疼,會有人心冷,也有人心中生出別的念頭。


    曲蓮抿了抿唇角,捏了塊八寶酥喂到京墨口中,低眉道:“姑娘家的本分不就是謙和溫柔,嫁人後伺候好官人麽。”


    京墨一時心暖,一時歎息:“你懂得的道理,阿葵卻不懂得,真不知她的腦子是不是用來祭天的香爐,隻能裝得下摸不著的虛無,卻裝不下摸得著的日子。”他默默想著,若落葵有曲蓮的三分柔情該多好,若曲蓮有落葵的三分家世,那又該多好,若自己能享了齊人之福又該多好。他心下一凜,這念頭荒誕,落葵性子堅毅,絕容不下此事,還是莫要胡思亂想的好,遂搖了搖頭,將不該有的荒唐念頭逐出腦子,道:“夜深了,你早點回去歇著罷。”


    曲蓮露出驚懼之色,一邊搖頭一邊瞥向門外,嬌滴滴的聲音漫出來:“京墨,我,我有些怕,我怕那一日追殺我的黑霧又來了,我,我可不可以在你房中將就一宿。”


    窗外樹影婆娑,眼前紅顏嬌豔,京墨心神蕩漾,猶豫了會兒,曲蓮自是不能睡地上的,而自己大病初愈,自然也不能睡地上,這同塌而眠實在有悖禮法,他側目瞧著寬大的床鋪,疊兩床被褥,睡兩個人是綽綽有餘的,心道,罷了罷了,左右也不是同塌而眠了這一回,遂笑道:“也好,這床夠大。”


    曲蓮甜甜一笑:“京墨你真好,有你護著我,我就安心了。”


    雕花四柱大床上隻有一個淺絳色雲紋迎枕,一床妃色團花厚錦被褥。曲蓮愣了會兒神,轉身出去,不多時便懷抱著個水紅色團花迎枕並絳紫色撒花厚錦被褥進來。


    她趴在床上,鋪了兩個被窩。隻嬌羞了會兒,便寬了大紅滿繡金色團花長襖,隻著了粉紅色中衣,坐在床沿兒垂首,臉頰飛起團團紅暈,嬌羞道:“不早了,歇著罷。”


    窗下的一對明燭燃的正旺,燭火狠狠搖曳了一下。


    京墨的心隨著那溫軟細語狠狠晃悠了一番,絲絲異樣的情緒攀上心頭。


    他抬手寬了胭脂紅團花大襖,隻著了月白色綾緞中衣,與曲蓮並肩坐在床沿兒,語焉不詳的唔了一聲。


    曲蓮抬首,隻眸光瀲灩的瞧了他一眼,便飛快的垂下頭,小巧的耳垂霎時紅透了。


    京墨緩緩抬手,拔下曲蓮發間的赤金纏花銜珠金鳳簪,如青雲般的烏發,登時似水垂瀉,透骨的幽幽女兒香瘋狂掠過他的心間。


    曲蓮垂首,一點點挪到床內,鑽進內側的絳紫色撒花厚錦被褥裏,微微閉目,長長的眼睫羞怯的顫抖不停。


    京墨狠狠舒了口氣,吹熄床頭的明燭,屋內登時黑漆漆一片,隻從長窗探進些暗淡月華。他頭枕著雙臂,側過臉去看曲蓮,月華淡淡灑在她的臉上,格外柔情似水,不禁歎了口氣,像是有萬般遺憾:“曲蓮,你真好看。”


    曲蓮驀然睜開了眼,杏眸像是浸在水霧中,宜喜宜嗔:“落葵不美麽。”


    自然是美的,隻是那美格外冷清,沒有鮮活氣也沒有煙火氣,不嬌豔不誘人,京墨猛地想起一句話,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心道,或許落葵便是美在骨的那個,自己看不透罷了,他默默望著眼前這像是沾染了夜露般盈盈嬌豔的美人兒,心生憐惜:“不如你美。”


    曲蓮小巧的下頜緩緩擱在京墨肩上,綾緞光滑微冷,她歎了口氣:“她雖不如我美,可你還是喜歡她,不喜歡我。”


    喜歡麽,也許罷,京墨在心底幽幽歎息,他捫心自問,究竟是喜歡多一些,還是執念多一些,他著實有些分不清楚,自幼相識的情分,他心底是有她的,雖然她冷清寡淡,她不近人情,倔強苛刻的令人發指,可她終究有自己難以企及的權勢富貴,娶了她,自己無需勞碌奔波便可安享一生。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兒,若將這些身外之物都去除了呢,她隻是個不夠美,寡淡無趣的冷清姑娘呢,或許,或許自己就未必如此心甘情願了罷。


    京墨側過身子,怔怔望著曲蓮,心底陡然生出妄念,這樣柔情似水的姑娘,才是最該娶回家做妻子,過日子的罷。他情難自已的伸出手,在黑暗中摩挲曲蓮滑膩的臉龐,感慨萬千:“若你是她,該有多好。”


    曲蓮長長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她知道京墨今夜被落葵所傷,寒透了心,稍稍一點柔情蜜意便能溫暖入心,她柔軟的眸光中閃過萬般情意,柔軟的聲音中含了深深的誘惑:“京墨,你,可喜歡我。”


    月華似水,點點灑落,京墨猛然直起身子,放下寶藍色錦簾。他以手支麵靠近曲蓮,鼻尖幾乎要抵上她的鼻尖,星眸流轉直直望住她,輕輕吐出天籟之音:“喜歡。”


    這兩個字是曲蓮夢寐以求的,一朝成真,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瞪大了杏眸,嗬氣如蘭:“再,再說一遍。”


    京墨緩緩靠近曲蓮的耳畔,嗬出溫熱的氣息:“曲蓮,我喜歡你。”


    京墨並非未經人事的少年,在揚州時也收過通房丫頭,也有過幾場露水情緣,他視為尋常,這世上的大戶公子少爺,能有幾個沒有通房侍妾。


    但自打他決定來青州後,就與她們揮淚斬斷了過往,是抱著一心一意與落葵過日子的心思而來的。誰料來了青州後,落葵不止絕口不提婚事,更是連身都不叫他近上半分,他心中憋屈的無以複加。


    窗外月色如綺,緩緩透窗而入,照上微微晃動的寶藍色錦簾,那簾上繡了大朵大朵嬌豔欲滴的合歡花,帳幔微動,花影婆娑,旖旎風光氤氳滿室。


    這一日,臨近黃昏,日影西斜裏,一縷薄煙打著旋升到半空,大門虛掩,透過門縫,可以看到丁香在灶間忙活的身影,落葵推開門,倚在門邊笑著喊了一句:“還是丁香燒的飯香,我都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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