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原本就比平原冷了幾分,而秋寒更是深重,竹床十分的涼,迷迷糊糊中,她像是身不由己的打了個哆嗦。旋即便有一聲輕歎入耳,有人輕輕托起她的腰身,在身下墊了厚厚的條褥,又給她蓋了錦被,她原是想睜開眼瞧一瞧是誰這般貼心,卻又隻覺的渾身到處都痛,直痛到骨頭裏去了,痛的幾乎沒有力氣睜開雙眸。


    她還記得臉上有冰涼的東西劃過,手像是被緊緊握住,耳畔有三個陌生男子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聲音飄過來。


    “大師兄,是誰傷了她。”


    “看這傷勢,是嬋衣的萬魂鏈,她損了不少精血,傷及根本了。”


    “不妨事,有我在,甚麽傷都不妨事。”


    “老六,你才用過一次追魂術不久,此番再用,怕是會傷及神魂的。”


    “無妨。”


    聲音漸低,低不可聞,而其中一個男子的聲音,落在她的耳中十分熟悉,卻又始終想不起是誰,彼時她努力的去回憶,但隻憶出一片空白,漸漸的,絲絲縷縷的淡香縈繞而來,她有些瞌睡,漸漸的睡了過去。


    “你醒了,我還以為我救了個活死人回來,正打算挖個坑把你給埋了,省的占地方。”陡然有個人走進院中,著實將落葵嚇了一跳,她定睛一瞧,是個圓臉男子。


    “我是北山神君川穀,我救了你一命,你叫我一聲大哥,我也是擔得起的。”他見落葵有些癡傻的愣著,笑著主動的自報家門,旋即卻又埋怨道:“我救了你,你不道謝也就算了,難道連名字也不打算告訴我嗎。”


    落葵被這把敦厚的聲音驚得回了神,果然是身在北山仙府了,這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連忙循聲望去,隻是,隻是眼前這位神君著實不像書上畫的那般仙風道骨,他生的細眉鳳眼,圓鼻頭厚嘴唇,臉盤與身形都圓潤異常,看上去很是溫和敦厚,莫名有眼熟。


    心下暗歎,也難怪他是飄出來的,而不是飛出來的,估摸著這種身量落到地上,隻怕會將地砸個大坑,他定是不敢隨意飛的罷。她並不敢隨意答話,自己對妖魔鬼怪之事的了解,皆是從蘇子口中聽來的,聽的時候也是昏昏欲睡,聽一半忘一半,隻依稀記得北山神君是個甚麽妖怪修成的神仙,也許蘇子曾講過北山神君的稟性,但估計她也早就著米飯給吃了個幹淨,不由的對自己的不學無術狠罵了一句。


    麵對這等活的早已忘了自己活了多久的神仙,落葵是不敢冒昧稱他大哥的,更不敢隨意招惹,生怕一不留神犯了他的忌諱,再把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自己給弄死了,那可就虧大了。她不敢冒失,隻幹巴巴的行禮道謝:“多謝神君前輩救命之恩,小女子名喚水落葵。”


    “別,別,”川穀反倒驚了一驚,後退著連連擺手:“可不敢這麽叫,甚麽前不前輩的,我可擔不起,別回頭再把我叫老了,我可是正當年呢,就叫我大哥罷。”


    他的歲數,做自己的老祖宗都綽綽有餘,叫他大哥是她占了他的便宜,他都不計較,那自己還矯情甚麽,有便宜不占豈非不識好歹,落葵最大的好處便是順杆兒爬,知足惜福,哪裏還敢再叫甚麽前輩,索性遂了他的意,恭恭敬敬喚了聲川穀大哥,再陪著他喜笑顏開的訕訕一笑。


    訕訕笑了個過癮,落葵瞧他越瞧越覺得眼熟親切,便趁著這點眼熟親切,她猛然想起那個黑衣女子,遂出言詢問道:“大哥,那個黑衣女子究竟是何人,為何要致我們於死地,我們並未與她說過一句話,也並未得罪過她。”


    川穀定定瞧著她,眸光閃動在她身上連連打轉,蘊著一絲隱憂,良久,才緩緩開口:“那女子名叫蟬衣,出身魔族,也是個大有來曆之人,她殺人從不問緣由,此番殺你們,自然也沒甚麽緣由,丫頭,下回你若再碰上她,萬不可拚命,拔腿就跑便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落葵拚命的點頭,一邊點頭一邊笑道:“我又打不過她,可不是就得跑麽,隻是怕是跑也跑不過她。”


    川穀戲虐笑道:“那你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落葵笑的幹淨疏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萬一風水輪流轉,再相遇是她打不過我,隻能奪路而逃了呢。”


    川穀微微一愣,對她這種過一日算一日,自己哄著自己玩的風格十分讚許,笑眉笑眼的連連點頭:“有理,十分有理,活著時就想活著的事,死時再想死了的事。”


    見川穀被自己哄得高興,落葵趕著趁熱打鐵,笑嘻嘻的討要起玉髓草來:“大哥,我是來北山求取玉髓草的,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川穀擺了擺手,大刺啦啦的一笑:“區區一株玉髓草,後山多得是,你自己采去罷。”


    落葵與杜衡一路向北,在後山處人跡罕至之地果然看到了玉髓草,像野草一般長的遍地都是。在這風口上立了半響,極目遠眺,別說是人了,就連個人妖,或是個鬼都沒見到,山雞野兔倒是見到不少,個個皆養的肥碩流油,竟還有體型碩大的野豬從一側的林中竄過。


    杜衡悶頭采玉髓草,一株一株又一株,裝滿一隻玉盒仍嫌不夠,頃刻間竟將那大片玉髓草采去了小半,他望著身邊的幾隻玉盒,心裏直咚咚打鼓:“主子,你說川穀神君見到少了這麽些玉髓草,會是甚麽樣。”


    落葵揣著個壞心思,頭也不回道:“杜衡,你可看過蘇子私藏的那卷《三界傳》。”


    杜衡不明就裏:“看過,如何,這書與川穀神君有何幹係。”


    落葵一本正經的笑道:“那書上說千萬年前世間分為三界,其一是如我們這般的人界,其二是我們死後落入的魔界,其三便是仙界,隻是不知為何,數百萬年前仙界沒有幾個正經人修成的仙,反倒是妖怪橫行霸道,故而早早改換了門庭喚作了妖界,仙帝也順理成章變成了妖帝。”


    未待落葵說完,杜衡的臉刷的一聲便白了,膽戰心驚道:“那麽主子的意思是,這川穀神君其實也是個妖怪了。”


    落葵益發的神情凝重,深深頷首:“自然是了,你別看川穀生的人模人樣,和善客氣,其實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妖怪,聽蘇子說出自上古諸懷一族,而此族好食人,尤其是稍有修為的童男童女,喏,便是你這樣的。”


    杜衡嚇的退了一步,但見落葵哈哈哈哈狂笑不止,這才知自己又被她戲弄了,便抬了抬手,作勢想要打她,想了想著實打不得,若是今日打了落葵,隻怕他日回到青州,自己便要被群毆了。那巴掌終於沒敢落到落葵身上,反倒重重拍到了自己腿上,氣悶的在地上翻翻找找,盼著能撞上一隻修為不高的精怪,也好一解心頭的鬱悶。


    翻找間,杜衡一腳踩上個綿軟物什,忙挪開了腳定睛一看,竟是條通體凝翠的小蛇,不過三尺來長,大拇指粗細,十分的小巧玲瓏。他驚喜的呼喊了一聲:“主子快來看,這是不是好吃的精怪。”


    落葵忙湊了過去,但見那條蛇生的十分細弱,在地上彎彎曲曲的盤起,通體青翠,望之的確比尋常的蛇生的好看些,卻沒瞧出甚麽旁的稀罕之處。她咂了咂嘴道:“常言道秀色可餐,如此好看的蛇,想必也一定比尋常的蛇要好吃許多,即便不是甚麽精怪,也能解饞不是。”


    言罷,她找了根樹杈,小心將青蛇叉進布袋中,腦中已想了百種吃法,如此細小的蛇,若是幹炒,隻怕湊不夠一盤子,煲湯的話,肥肉少了些,怕是不夠鮮美,她仔細一想,還是找川穀討些仙酒,泡一壇子蛇酒帶回青州,窖上十年八年,想來定是十分醇香,還有補中益氣之效。


    將這想法說與杜衡聽了,杜衡也覺甚好,幾乎嗅到四溢的酒香了,故而一回到川穀的仙府,他比落葵還要著急許多,不知對川穀說了幾籮筐的阿諛奉承,竟從他的酒窖中,生生搬出了一壇子千年陳釀,就連盛酒的壇子都是琉璃水晶所製。


    打開壇子蓋,當真是酒香撲鼻,隻這麽輕輕嗅了一下,便誘的人難以自拔,幾欲醉了過去。


    既是泡蛇酒,那麽工夫便的做足全套,杜衡依著落葵開的方子,又從川穀的藥房中抓了些青風藤、黃芪、人參、丹參、當歸、牛膝之類的藥材,打算一並泡在酒中。


    落葵捏著那青蛇的七寸,提到眼前端詳良久,隻覺這蛇上的一對角生的麵熟,心中暗道奇怪,蛇頭上為何會生出角來,莫非都要多長點東西出來,才能修成妖怪麽,譬如說如昆布那般修成了人樣兒,頭上卻還是有角,可川穀呢,川穀頭上卻並未多點甚麽,或許,或許他是多了條尾巴,隻是藏的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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