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攤兒上玉飾金銀飾堆成一堆,分不出真假好壞來,銅器鐵器瓷器也堆成一堆,辨不出是哪朝哪代出的,落葵向來對金銀無感,伸手在罕有人問津的銅器鐵器裏翻騰,在最下頭翻出個螺鈿鏡,那鏡上有百年前的痕跡,顯然是個古物,雖鏡麵光潔不在,有青綠色的銅鏽斑駁,但雕花精美不凡,是從宮裏出來的禦用之物,可惜隻有一半。


    那擺攤兒的老人家是個能參透人心的,見落葵抓著螺鈿鏡不放,便知道她稀罕此物,淡淡開口:“姑娘的眼光著實不差,別看這螺鈿鏡隻有半片,這可是個稀罕物件,足足有百年的光景了,相傳還是玉竹公主與白商陸的定情之物。”


    落葵平靜點頭,這二人的名頭實在大的驚人,且不說古籍話本中對他們屢有描寫,而常在勾欄瓦舍裏進進出出的人,也都知道他們,都聽過兩人破鏡重圓的一段佳話,如今能見到當年之物,方知這並不隻是一出戲文,而是曾經真實存在的一段過往。


    “玉竹公主,那這豈不是從宮裏出來的東西了,那我可發財了。”京墨向來行蹤鬼祟,不知何時也擠了過來,劈手奪過銅鏡,一邊看一邊咂嘴:“不過真可惜了,隻有半片,若是一整個兒,保不齊還真能賣個大價錢呢。”


    落葵抬了抬眼簾兒,斜睨了他一眼:“像你如此財迷的,老天若不磨徹底幹淨了你的財迷心竅,哪會輕易如你的願,即便這是個好東西,也落不到你的手中。”


    京墨不服氣的癟癟嘴,用手肘捅了捅落葵,如一隻竊竊的鼠兒,低聲笑個不停:“怎麽說都是你有理,不過你一向說盛澤街裏沒好東西,看看,這不就有了嗎。”


    落葵搖頭笑道:“這種湊對兒的事,多半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啊,命裏無金莫強求。”


    “呸呸呸,淨胡說,算命的說我命中多金,遲早都是會發大財的,你瞧瞧,我這個翡翠扳指,可不就是個寶嗎。”京墨揚了揚手,一抹漂亮的翠色在他的指間晃動,暖陽映著,煞是刺目。


    翡翠是個有靈氣的活物,美好而有生機,可這個他引以為傲的所謂翡翠,隻是個漂亮的死物。自打京墨戴上這隻扳指,落葵就知道了真假,一直沒有戳破隻是為了保住他臉麵,眼下這一瞬間她隻想捂住他的手,再捂住他的嘴,省的在家丟完人,又跑到這裏現個眼。


    可顯然老人家更眼明手快了一分,已懶懶的開口:“小老兒眼拙,可否賞臉一觀。”


    京墨忙不迭的褪了下來,炫耀的遞了過去,老人家隻瞄了一眼,便揶揄道:“這扳指絕不是什麽翡翠的,不信,盡可一試。”


    “試,怎麽試,試壞了你賠麽。”這扳指花了京墨不少銀子,自然不肯輕易讓人一試,正欲伸手把扳指搶回來,卻聽得老人家笑了起來。


    老人家眸光灼灼,笑聲篤定:“自然,若是試壞了,小老兒包賠。”


    聽得此話,京墨又將手縮了回來。他好好算計了一番,覺著這是一樁無本萬利之事,便點頭答應了。


    老人家笑了笑,隨即拿出個火折子點燃,在翡翠扳指上燒了一會兒,那扳指瞬間變得發黑發黃起來,並逸出一股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京墨頓時臉色大變,一顆心如同跌在雪窩裏,涼到了底,他再如何不學無術,也清楚知道翡翠遇火應當是甚麽樣兒,心中暗暗後悔,不該耍小聰明,轉念卻又一想,原本便做了兩利的打算,若確是翡翠的,自然是長了自己的誌氣滅了他人的威風,若不是翡翠的,自己大可以說扳指被試壞了,既找回了麵子又可以訛上一筆錢財,那麽眼下隻需好好找點說辭了。


    見京墨不語,老人家輕蔑卻又篤定的笑了一笑,滅了火折子,抄起地上的一隻盛了清水的破杯子,將燒黑了的扳指扔了進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後,自扳指裏滲出一股子碧色,在水中盤旋洇開,將無色染成了碧水,而扳指竟成了透明無色之物,可燒黑的地方顏色卻沒甚麽變化。


    落葵不由的有些埋怨老天對京墨的殘忍,又有些慶幸老天的殘忍,常說財不露白,一來是露財太多怕引來殺身之禍,二來是怕露了假貨,引來個識貨的惹人笑話。


    如此說來,老天對他的殘忍中卻又透著宅心,知道他一向藏不住事兒,更藏不住錢財,故而為了他的安全計,始終沒有降下一筆橫財給他,不過卻令他屢屢因假貨失了麵子,也足見老天不是個仁厚的。


    人群中一陣喧鬧起哄,京墨頓時心涼到底,臉色由青轉白,由白又變紅,但為了找回麵子,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你個老頭兒,把我的扳指給燒壞了,你你。”他話還未完,嘴已被人抬手死死捂住,隻剩下嗚嗚咽咽的嘟囔聲,落葵在他耳畔且歎且笑:“你快閉嘴罷,不嫌丟人啊。”


    “落葵,落葵,這銅鏡可真是個寶貝麽。”冷不防有人推她的肩頭,落葵鬆開掙紮不斷的京墨,回首一瞧,那半片螺鈿鏡已被曲蓮奪到手中,同樣目光灼熱的端詳著。


    曲蓮身在富貴之家,從不缺錢財,可麵對值錢之物,目光還如此灼熱,可見這錢財對任何人的誘惑都一樣,跟貧富沒關係,若是用銀票製成衣裳,即便是天底下最難看的衣裳,也會有大把的人搶著去穿。


    落葵笑著點頭,卻盯著京墨的眸子:“確是個寶貝不假,隻可惜少了半片,若是能尋到剩下的半片,京墨,你就能買個宅子搬出去住了,我也可以省省心,不用整日裏和你吵個沒完了。”


    京墨登時歡喜的跟什麽似的,咧嘴大笑笑的合不攏嘴,連後槽牙都露了出來,早就將翡翠扳指的丟人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劈手將螺鈿鏡搶了過來,緊緊攥著,眼珠子瞪得如金錠子般明亮,全然忘了螺鈿鏡還不是他的。


    落葵見狀,無聲的歎了兩歎,見錢眼開這德行算是被他發揚到了極致。


    “老人家,你這半片螺鈿鏡多少錢。”高興了半響,京墨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手卻仍緊緊攥著銅鏡,已然認定了此物會被他收入囊中。


    那老人家頓了頓,眯了眼瞧著漸高日頭,眸中閃著精於算計的眸光,揚起兩根手指晃了晃,開了個二百兩雪花紋銀的大價錢,口中振振有詞,說甚麽此物是他家傳的寶貝,要不是窮的實在沒有活路了,是斷然不會拿出來賣掉的。那副故作姿態的神情,擺明了是要狠狠地敲上一筆,京墨的心肝肺啊,定是要痛上幾日了。


    二百兩不是個小數目,足夠個十口之家整年的全部開銷了,饒是京墨平日裏再花錢無數,大手大腳,也絕不敢花上如此大一筆銀子買個無用之物的,隻能咬牙跺腳痛心疾首呼天搶地,紅了眼珠子指天怒吼:“老頭兒,你,你搶錢啊。”


    “嘿,你個臭小子,做生意講的是你情我願,你若買不起就趕緊滾蛋。”那老人家不屑的輕嗤一聲,口齒伶俐不亞於京墨,絲毫不退讓半分。


    曲蓮有心想幫京墨,奈何出身大戶的她,於還價之事上一竅不通,她拉了拉落葵的衣袖,輕聲道:“落葵,你幫一幫京墨罷。”


    落葵長於市井,還價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她存心不幫,隻揚眸輕笑道:“這麽好看的戲幹嘛不看,我不幫,你也不許幫,不許擾了我看戲。”


    曲蓮無奈,隻好不言不語,在立在一旁環臂相望。


    而京墨,麵對如此值錢的物件兒,自然不肯輕易放手,與老人家一番言語與眼眸的較量之後,最終還是京墨有求於人,敗下陣來,乖乖的掏銀子走人,肉疼的半響不曾言語。


    落葵彎起如新月般的眉眼,奚落一笑:“京墨,二百兩買了半個禦用寶貝,你不虧的。”


    京墨翻了翻眼皮,能聽得到冷冷的磨牙聲:“落葵,你若是看走了眼,看我,看我......”話未完,就已瞧見落葵堪堪露出袖口的拳頭,隻微微一晃,他便生生將話咽了回去,原本白皙的臉龐,憋得紫紅。


    落葵秀眉微挑,唇角上揚似笑非笑:“你待怎樣,說出來,說出來也好讓我想個對策。”


    “我,我回去畫個符詛咒你。”京墨牙根兒咬的咯咯直響,恨聲道。


    “你會畫符麽,還是等你學會畫符再說罷。”落葵不屑的撇一撇嘴,遠遠跑開。


    “水落葵,年十八,寫個招親啟事如何,寫個招親啟事貼滿青州的大街小巷。”他早有打算,也清楚落葵的軟肋在何處,淡淡笑著,越過她遠遠跑開。


    “你敢......”落葵惱羞成怒,臉漲得通紅,一臉憤恨的追過去。


    歸途中經過一處荷塘,夏日裏蓮葉田田紅荷漫天,可這時節已無蓮可賞,隻餘下荷葉浮在水麵,像一塊塊凝碧翠玉,煞是好看。


    “京墨,去幫我摘些荷葉製茶好麽。”立在荷塘邊,曲蓮眸光生輝,望著京墨笑道。


    “這,我不會水,怕淹死......”京墨臉色有些隱隱發白,卻回首衝著落葵不停的擠眉弄眼,暗示她說些甚麽來解圍。


    落葵怔怔望著碧水雲影間京墨的身影,心中仿佛有東西轟然裂開,記得當年為了製芙蓉方給她敷麵,京墨幾次入水采蓮,他是會水的,隻是這水,他隻為自己會,念及此,落葵心間一動,有種難以言說的情愫緩緩漫開,如春日般溫暖,遂笑道:“京墨是隻旱鴨子,泡個澡都能嗆了水,更遑論是這麽大個荷塘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者無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沐華五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沐華五色並收藏妖者無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