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被杜桂堵回來兩次,雲良薑臉上有些掛不住,氣急敗壞的在屋內走來走去,咬著牙根兒發了狠:“明兒我便進宮做內侍去,看誰還惦記。”


    杜桂反應極快,抄起妝台上的雕花銅剪,寒光閃過之處涼意凜然:“此意甚好,屬下正精通此道,下手又準又狠,是極利落的,不如屬下就替雲公子下手了結了罷。”


    雲良薑一把打掉了那剪刀,好氣又好笑的張口就罵:“你個死杜桂,我哪得罪你了,落井下石來的又準又狠,專撿我的痛處戳。”


    杜桂冷哼了一聲:“雲公子自己不知道麽,人貴有自知之明,雲公子連這點自知都沒有,便是枉為人了。”


    雲良薑登時噎的更狠,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落葵輕笑著補了一把刀:“其實你方才那個做內侍的主意甚好,眼下甚麽世子幼子,甚麽欺君之罪都不算難事,為難的是你生得唇紅齒白,又是豪門貴子,隻要你一日不娶妻,許貴妃便少不得要惦記,還不如一了百了來的幹淨利落。”


    一聽落葵誇他生的好,雲良薑登時心甜如蜜,相當識趣的忽略了落葵的補刀,湊到她跟前笑道:“你真的覺得我生的好看。”


    杜桂瞥了他一眼,像一隻護崽子的老公雞推開雲良薑,撇嘴奚落道:“你再好看也是枉然,空遭賊惦記,我家主子可不惦記。”


    雲良薑喪氣的坐了回去,愁眉苦臉的哀歎:“我知道,古話說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就想著有沒有甚麽一勞永逸的法子,就此絕了許貴妃的惦記。”


    夜風搖動梧桐樹冠,沙沙作響,樹影烙在窗紙上,風移影動,像被人扯動手腳的牽線傀儡。人生在世,總有些身不由己的為難,總逃不脫被人推著扯著前進或後退,總會做違背良心之事,亦會傷人傷己。


    落葵垂首飲茶,沉凝片刻,道:“良薑,你知道許貴妃為何如此想與你家結親麽。”


    雲良薑是典型的大智若愚,平日裏最會裝傻充愣,但如今事關自身,不可謂不緊急,哪還有功夫裝傻充愣,飲了口茶道:“父親這些年雖遠離朝堂,但數十年的仗打下來,軍功自不必說了,軍中朝中的威望皆不容小覷,從曾祖父到祖父到父親這三代人的辛苦經營,列侯府的勢力根深蒂固,門生故舊廣博。我聽說許貴妃新得了個兒子,其生母活著時隻不過是個沒有封號的采女,話說連尋常百姓家,也是沒有兒子要想兒子,有了兒子便要想點其他的,皇家更是如此了,許貴妃得了這麽個兒子,雖不過才兩歲,但也是要早早謀劃的。她是想把女兒嫁進列侯府,給這個兒子鋪一條居上位者的路,隻是當年你我議親不成,父親不願意自是其一,其二便是陛下不願坐看你我兩家成輔車唇齒之勢,而如今陛下怎麽卻樂見許府與我家成同盟之勢了呢。”


    天青色軟煙羅簾上以檀色絲線繡了盛放的寶華玉蘭,明燭昏黃的的光透過羊皮燈罩,溫潤的落在上頭,在一個個或粉紫或淺白的花盞上,流轉點點碎金。羅簾微動,花枝搖曳,像天光初亮時的靜謐,在黑暗中照亮人心,露出一線光明生機。


    落葵頷首:“陛下崇尚製衡之術,如今看著太子與霖王鬥得如火如荼,有些不過癮了,將許府牽扯進來,自然也是同樣的意思,不願坐看太子或霖王任何一方一家獨大罷了。”


    雲良薑翻了個大白眼兒:“這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呢,一個不過周歲的毛孩子,能製衡甚麽,比著看誰口水流的多麽。”


    落葵失笑:“毛孩子再小,架不住有個胸懷大誌的娘。既然許貴妃認定了是列侯當年放了幼子,那麽我們便送她一個活著的幼子。良薑,你隻管安心簽下與晉和公主的婚書,餘下的事我來做。”


    雲良薑半張著嘴,驚詫道:“你,我,這婚書一簽,就再無回轉了,你可莫要害我啊。”


    落葵給了他一記白眼兒:“這會兒才怕我害你,是不是晚了些。”她往粉彩豆綠釉杯盞中續了些熱茶,沉聲道:“今日之事,你可告訴列侯了麽。”


    雲良薑搖頭:“自然沒有,父親年紀大了,若娶妻生子還要讓他操心,豈不真成了紈絝子弟一無是處了。”


    杜桂像是聽到了甚麽趣事,連茶也不斟了,跌在椅中笑了個夠:“喲,雲公子,你文的不行武的更不行,於仕途更是無望,這還不是紈絝子弟麽,你除了出身好些,還有別的好處麽。”


    雲良薑哽的愣住了,良久才咬牙道:“落葵,你怎麽會養此等牙尖嘴利之人,我看還不如個啞巴可心呢。”


    話到此處,落葵笑道:“我正有事找你,你在京城人頭熟,勞你幫忙挑幾個丫頭送來。”


    雲良薑笑道:“你可算是知道男女有別了,你這府中裏裏外外都是漢子,連個給你梳頭的人都沒有。”他略一思量:“你屬意甚麽樣兒的丫頭,劃個道道出來,臉盤模樣身段兒,脾氣秉性口齒甚麽的,我好挑揀。”


    落葵賞了他一記白眼兒:“甚麽好樣貌好身段,你當是你選媳婦兒呢。我選丫頭,旁的都不必說,隻消是個憨直忠心的便好。”


    雲良薑按了按額角,憨直尚且好說,忠心卻是難測了。


    暗夜深沉,好容易轟走了雲良薑這個災星,想著終於能睡個安穩覺,落葵卻過又了困頭,全無睡意了,拿指尖蘸了茶水在紫檀木方桌上劃拉,像是全無章法的亂畫,可定睛相望,卻是一個個簪花小楷在桌案上清晰浮現。


    她想了又想,接連在桌案上寫了數行字,又從菡萏色蓮瓣蓋碗中拈起一簇茶水,指尖微晃,將桌案上的字跡盡數拘在了指尖的茶水中,茶水順著白皙的手指緩緩滑落到掌心,輕輕一攥再張開,茶水已化作一枚極為尋常的玉佩,上頭雕一枝憑欄牡丹,下頭碧色的絡子低垂。


    她將玉佩遞給杜桂:“當年世子之事此時發作尚早,並非是良機,但良薑之事又迫在眉睫不得不辦,你用玉玲瓏將玉信傳到南祁國,從南祁國遣一隊高手過來。”


    說著,她掐了掐手指頭,算道:“皇室嫁娶繁瑣,簽了婚書後,先要納采問名,在祖宗祠堂供奉七日,然後納吉納征換聘禮單子嫁妝單子,最後是觀星齋請期定行禮吉日,算下來最快也得半年後才可迎親禮成了,杜桂,吩咐他們一個月內務必進青州。”


    杜桂卻撇過頭去,不肯接過玉佩,梗著脖子道:“主子素來都不是宅心仁厚的,屬下也是小心眼兒愛記仇的,主子若不說明緣由,屬下是不會去做的。”


    落葵歪著頭托腮一笑:“我若存心報複良薑,這麽些年了他竟還全須全尾的立在我麵前,豈非生生砸了我的招牌。隻不過是我感念列侯當年拒了婚,讓我還能有的選,沒勉強嫁進不想嫁的門戶裏,才會放他一馬罷了。”


    杜桂收拾完茶盞,又燃了一把艾草在屋內來來回回的熏過後,才垂眸:“這話主子自己信麽,莫非當年主子的傷心是裝的麽。”


    落葵揚眸一笑:“自然是裝的。”見杜桂沉著臉色不理她,她湊到杜桂麵前,端著一臉憨笑:“我裝的像麽,連你這般聰明的都騙過去了,夠得上去雲韶府唱曲兒了罷。”


    杜桂翻了翻眼皮兒,一連聲兒的譏諷:“主子是當屬下傻麽,是個蠢貨麽,真假還看不出麽。”


    落葵被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好訕訕而笑。


    甚少見到落葵這樣理屈詞窮的模樣,杜桂見好就收,軟言道:“罷了罷了,主子說是裝的便是裝的罷,自欺欺人也是個難得的好本事,屬下是學不來的。”


    落葵眸光微動,閃著萬千感慨的光,臉上卻隻如常笑道:“我知道,風波四起最忌心軟。”


    杜桂籲了口氣:“道理主子都懂,怎麽遇上雲公子,心就硬不起來了呢。”


    落葵垂眸,撥弄著薄脆的蓋碗道:“列侯府滿門忠烈,杜桂,你可還記得麽,二十多年前,列侯奉命領兵迎戰天目國,戰事慘烈,列侯府男丁幾乎全部戰死沙場。”


    聽得此言,杜桂的心也不禁一軟:“那一年雲公子不過才兩三歲,差一點便父母雙亡了。”


    “是了。兩年前議親其實是場鬧劇,說到底,我與他從來就沒有開始過,又何來相負之說,他心地純良,列侯更是賢良方正,更遑論當年正是列侯當年存了一絲善念,才保下了世子的一點骨血,如今他因此事陷入困境,我又豈能真的坐視不理,眼看這滿門忠烈真的斷送在一樁算計來算計去的婚事中。”落葵直直望住杜桂,將玉佩遞了過去。


    “若主子再傷了心,可得自己找個沒人地兒躲著哭,若叫屬下瞧見了,定是笑也要笑死了。”杜桂知道落葵拿定了主意,便是再難動搖,勸說亦是無用,卻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來堵她,才接過玉佩,小心束在腰間,望之隻是尋常的腰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者無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沐華五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沐華五色並收藏妖者無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