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錦躺在床上不想起來。


    這是從沒有過的經曆,不管是五歲那年蔣軍國離開,還是到異國的第一天,還是在事業上受挫,還是出車禍剛剛醒來,還是在碰到小時候的陰影之後……甚至在知道自己的爸爸殺了自己的媽媽的時候,他也從沒有這個想法。


    在他的感覺中,不想起來,就意味著逃避和屈服。


    他從來不願意將這兩個詞放在自己身上。


    可是在昨天見了蔣軍國之後,在昨天從蔣軍國口中側麵地知道當時蔣軍國的真正想法之後,他突然覺得事情其實有些荒誕。


    他的媽媽本來並不用死的。


    不是誰都有殺人的決心和勇氣。蔣軍國對過去的陳述和沈淮一當時的推測幾乎相同,而以他的感覺,蔣軍國在說的都是實話,也沒有多少人能在近乎癲狂的時候還構思出經得起推敲的謊言。


    蔣軍國說他是出軌是腦袋一時不清楚,說他已經給了林美君錢讓她離開去打胎,他都相信。


    蔣軍國在麵對林美君這個遠不如蘇夏熙的女人的時候,二十一年來都沒有出軌的行為就足夠證明一切了。


    蔣軍國還說他還說蘇夏熙的精神有問題,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他相信,因為他親眼看見了自己媽媽麵對蔣軍國照片時候憎恨的表情。


    蔣軍國又說自己想走而蘇夏熙非要把他留下來,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相信。否則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麽蘇夏熙死亡當天,蔣軍國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他的媽媽……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美麗、聰明、自負、也許還目下無塵。


    蔣軍國找一個遠不如她的人出軌,對她是感情與智慧上的雙重侮辱。


    也許在最後一刻,她想的還是如何折磨蔣軍國。


    但下一刻,她就死了。


    死前的最後一瞬間,她還來不來得及想想其他什麽呢?想想每天會升起的太陽,想想一波一波開在草叢上的花朵,想想從遠處吹來的清風,再想想她的老父親,想想她的小兒子,想想她本該還有很久很久的生命。


    也許她什麽都來不及想了。


    就和他麵對死亡時候一樣,黑暗如潮水在眨眼間沒過頭頂。


    殺人者罪無可恕。


    可是被隱藏在時間縫隙裏的真相,在很多時候,並不如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善惡分明。


    “很難受嗎?”低低的聲音傳進耳膜裏,跟著冰涼的毛巾就觸上額頭。


    蘇澤錦將自己定格在天花板上的視線稍微轉動了一下,就看見沈淮一坐在床邊,一麵調整他腦袋上的冰毛巾,一邊用幹淨的布擦拭他脖子和背後的汗珠。


    蘇澤錦動了一下:“這是?”


    沈淮一按按他的肩膀:“我剛才看了一眼溫度計,你燒到了38.5°,別亂動,好好休息。”


    “原來發燒了?我說我怎麽一點都不想動。”蘇澤錦鬱悶地說,卻不隻是鬱悶自己生病了:“陪我聊聊天好嗎?”


    “你不說我也要在這裏看著你,”沈淮一笑了笑,“你想說什麽?”


    蘇澤錦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我的腦袋挺亂的……”


    “蔣軍國的事情?”沈淮一提了一個建議。


    蘇澤錦搖搖頭:“這個不用,這個我都想清楚了。”


    “嗯……”沈淮一略一沉吟,“那就說一點過去的事吧。”


    “過去的事?”蘇澤錦重複了一遍。


    “嗯,”沈淮一點頭,“你的過去,或者我的過去。”


    躺在床上的蘇澤錦認認真真地思考著這個提議,然後他突然一反手從床頭櫃裏摸出了一副撲克。


    “……”沈淮一用自己的名字發誓他不知道撲克什麽時候跑到他家裏的他的床頭櫃裏頭的。


    然後蘇澤錦腰背一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卻也沒有讓額頭上的毛巾掉下,而是用手往上挪了挪,然後頂著毛巾說:“好主意!行,我們來玩牌,輸的人就聽對方說過去的故事!”


    “為什麽是輸的人聽對方說過去的故事?”沈淮一提出疑問,“還有,你不感覺難受嗎?”


    都躺了半小時了,蘇澤錦也差不多複活了,他滿不在乎地說:“得了,就一個小感冒,還要躺在床上跟死了一樣躺多久?我主要覺得輸的人就要壓抑自己的傾述欲望,難道不是嗎?”


    “38.5°已經不算小感冒了。”沈淮一從醫生的角度糾正,然後他說,“你打算怎麽玩?”


    “我想想兩個人撲克有什麽玩法啊,”蘇澤錦仰頭想了一會,然後他低頭對沈淮一說,“抽烏龜?”


    沈淮一眨了一下眼。


    下一秒鍾,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蘇澤錦也毫不猶豫地猜測:“沈淮?”


    被猜中的人還真吃了一驚:“呦,你的感覺真這麽敏銳?難道你還真的有天眼之類的東西?”


    “我還真沒有天眼,我隻是和你們兩個都完成了靈與肉的親密結合。”蘇澤錦沒好氣地說,在麵對沈淮一的時候,他在床上能無恥,平常還是很正經的相處;但在麵對沈淮的時候,他就永遠不覺得自己的無恥是無恥了,還能特別順口地說出來……果然好謎!


    沈淮惋惜地‘嘖嘖’了兩聲,也不知道他在嘖嘖什麽。


    蘇澤錦看看還坐在自己麵前,瓢子沒換但內芯換了的人,頗為不是滋味:“你說沈淮一就真的覺得我這麽無聊?”


    “你別老忽略我的感受啊。”沈淮說,一把搶過了蘇澤錦手中的紙牌就開始進行抽烏龜的分配。


    “這話怎麽說?”


    “你可以這樣考慮,”沈淮一本正經地說,“不是他覺得你現在在做的事情無聊,是我覺得你現在在做的事情有趣,所以我和他溝通一下,我就出來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是明白了,”蘇澤錦拿了牌,“不過你說實話,到底是你覺得有趣,還是他覺得無聊,還是你既覺得有趣他又覺得無聊?”


    “咦,”沈淮也拿起了牌,“幾天不見,你怎麽精明起來了。”


    “老子就沒有不精明的時候!”蘇澤錦恨恨甩出一張牌。


    “明明隻是個話嘮而已……”沈淮跟。


    “胡扯!”


    “才沒有!”


    “我哪裏話嘮?”


    “你哪裏不話嘮?”


    “從開頭到結尾都證明我酷帥狂霸拽一點不話嘮!”


    “從開頭到結尾明明隻證明了你是個吐槽小能手……”


    “啊哈!”沈淮精神一振,“我贏了,開門紅!”


    輸掉的話嘮蘇不得不遺憾地壓抑著自己傾述的欲望,但在他做出洗耳恭聽之狀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正色對沈淮說:“等等!”


    “怎麽?”


    “單方麵的賭注是不能長久的,我們要有來有往。”蘇澤錦說。


    “意思是?”


    “我輸了聽你說話,但我能親你一口!”蘇澤錦的無恥正在蠢蠢欲動地刷下限。


    “反過來?”


    “我贏了你聽我說話,但你能親我一口~”尾音都揚起來了,啦啦啦!


    “好主意!”沈淮拍板了!“來,媳婦,親口。”


    “醫生麽麽噠,學者麽麽噠~~”蘇澤錦愉快地說,然後啪嘰一口,親了沈淮的……手背。


    誰讓他感冒了呢。_(:3∠)_


    沈淮心滿意足地一抹手背,開始整理過去的故事:“我想想要說什麽……說起來你知道不知道我把你捆了之後事情的發展?”


    “事情的發展是指你回家後被送出國前?”蘇澤錦問。


    “沒錯。”


    “這絕不知道。”


    “哦,”沈淮腦袋上的頭發都蔫了下去,“我一直覺得我已經入夢將事情告訴你了,難道沒有嗎?”


    “這絕對沒有,”蘇澤錦說,“不過可能是我那時候不在線的關係。就是說沒跟你做夢的頻率同步到一起。”


    這個解釋稍稍挽回了沈淮傾述的興致。


    沈淮說:“那我現在告訴你,學校管理員通知你家人來接的時候,我的家人也來了。當你回到家的時候,我也回到了家,不過當你在休息的時候,我被綁起來了……”


    “咦!?”


    “被限製上沙發上。”沈淮糾正自己的形容詞,他不悅說,“別打斷,我還在說呢。”


    “繼續繼續。”


    “嗯,他們一個個如喪考妣,挨個的繞著圓桌坐開大會,中心思想就是怎麽解決我走歪的精神和思路,要貫徹向什麽學習路線……然後我看著他們臉上的陰影一直在搖晃,我就好心告訴他們,陰間來的鬼都上了他們的身控製他們的思想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揍了。”


    “……哈哈哈哈哈哈!”蘇澤錦一陣大笑。


    “你笑什麽?”沈淮不滿問。


    蘇澤錦說:“大概是……#知道你不好我就安心了#,#知道你不好就是天晴#這樣?”


    “再來!”沈淮沒好氣地讓蘇澤錦洗牌。


    又一盤過,蘇澤錦轉運贏了,沈淮也啪嘰一口,親在了蘇澤錦的……手背上。


    誰讓蘇澤錦感冒了呢。_(:3∠)_


    一輪一輪過去,兩個人打得非常隨意,不過今天沈淮運氣好一點,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輪到他講故事,等最後感冒的人靠著枕頭睡著了,他站起身,拿起毛巾走進浴室,又換了一條冰的,再收拾一下滿床鋪的撲克牌,給睡著的人蓋好被子,這才離開臥室。


    客人已經在一樓等了有點久了。


    站在走廊裏的沈淮一居高臨下地看下去,正和坐在沙發上的人對上視線。


    他拿著撲克的手指微微一彎,撲克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從二樓紛紛揚揚地撒下去。


    他露出微笑,詢問站起來、走過來的客人:“猜猜哪張是鬼?”


    客人來到散落著撲克的地板前,彎腰從中抽了牌麵向下的,然後直接將其翻給沈淮一看。


    小鬼衝沈淮一笑得滑稽。


    翻牌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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