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岩最近差不多是一整個晚上睜著眼睛到天亮。


    他是紅會的內部成員,在剛剛接觸到幫會重要人物的時候就接了一個比較特殊的任務。這個任務如果完美的完成,他固然會因為成為交通事故的責任方而坐牢,但他的家人卻能夠因此得到一大筆錢,甚至往後的生活都有人照顧。


    但他沒有完成這個任務。


    他在趕去目標的時候撞到了另外一個人,同樣馬上就要成為交通事故的責任方,可是既然任務沒有完成,紅會不反過來清算他已經是大發慈悲了,剩下的錢是絕對不可能從幫會中拿到的。


    但這些都還是其次,真正讓劉岩在短短幾天裏就老了十歲的是,他得到了消息,紅會要買的命,那位他曾經的目標也通過自己的線報知道了這件事。


    這個差一點就要提前去和閻羅王喝茶聊天的人也是一個幫派的大佬,劉岩用膝蓋想也知道對方在得知這件事之後會有多震怒。


    他現在已經被邊緣化了,雖然幫會明麵上待他還是不錯,也一副準備保他的模樣。但作為當事人,沒有誰比劉岩更明白幫會裏真正重要的人繞著他走這一點代表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紅會在這一兩個月中已經和那位大佬的幫派火並了兩次。


    在火並的過程中,劉岩心驚膽戰,深怕自家的幫派損失太重,一個不舒服就找他出氣;現在兩家都陷入沉寂,再加上他看見自己家的周圍出現了一些陌生麵孔,劉岩更是心都死了:這明顯是兩個大佬達成了和解,卻要把他推出去當那隻被砍頭來祭天的公雞的節奏啊!


    所以,當被他撞了的苦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可以庭外和解的時候,劉岩隻花了一秒鍾就決定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這個機會。


    隻有這樣,他才可以爭取一線機會,帶著家人跑到別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我對蘇先生非常抱歉,”四十歲的男人在自家的沙發上低聲下氣地說,“這都是我沒有好好開車的關係,不知道什麽樣的補償能夠讓蘇先生滿意?”他盤算著自己家的賬戶上最多就能拿出三十萬來,登時又差點愁白了頭發,他認得自己撞到的那輛車,這點錢隻怕還不夠對方修車的費用,更別說是其他補償費了。說起來,要不是自己家太過缺錢,他也不至於答應這種任務,可是除了錢之外,他還能怎麽補充對方呢?


    “我不需要你賠我幾百萬。”蘇澤錦開門見山地說,“我實話告訴你,你拿出幾百上千萬,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我就是把自己切了零賣也拿不出這麽多錢。司機看著蘇澤錦默默想道。


    “但是我這裏有一件事情,你說不定能幫上忙。”


    “什麽事情?”司機立刻追問。


    “那天晚上,你是意外撞到我,但還有另一個人在準備蓄謀撞我,隻不過你的動作太快了――”蘇澤錦敲了敲扶手,“如果你能找出這個人的話,我們就達成了庭外和解。”


    劉岩半晌才說:“蘇先生確定?”


    蘇澤錦僅僅笑了笑。


    劉岩說:“如果是□□的話,我這裏確實比較好找到消息。除非那種自己操刀,不然一般能幹得出這種事情的,也不會一點名號都沒有……”他說,“就是不知道蘇先生打算讓我找到什麽程度?”


    什麽程度?蘇澤錦念頭剛剛轉了一下,坐在他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淮一就說:


    “我們要拿到電話錄音。”


    蘇澤錦和劉岩都愣了一下。


    司機猶豫地看了沈淮一一眼,又對蘇澤錦點了點頭:“蘇先生身邊果然有明白人,我知道了,蘇先生給我三天時間,隻要有這件事,我就把錄音給蘇先生拿到,到時候――”


    “在你給我錄音的時候,我給你拿來警察局銷案的記錄。”蘇澤錦淡定說。跟著他站起來,“希望下次聯係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畢了。”


    司機客氣地將兩人送出房間。


    走到車上的時候,蘇澤錦問沈淮一:“什麽錄音?”


    “下單錄音。”沈淮一啟動車子的同時告訴蘇澤錦,“幹這樣的大事總要有個準備。錄音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方麵可以視情況勒索購買者,一方麵也避免二次記錄出現錯誤。”


    “原來如此……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蘇澤錦問。


    “你覺得黑社會就不需要心理醫生了嗎?”沈淮一笑道,“這是職業歧視。”


    “我隻覺得黑社會真是與時俱進……”


    沈淮一最後將蘇澤錦送到了蘇澤錦的公司樓下。


    “你現在是?”沈淮一問。


    “繼續上班。”蘇澤錦說,“你呢?”


    “沒什麽事,回家看。”沈淮一說,“那麽下次再見。”


    蘇澤錦點了點頭,兩人分道離開。


    這一天的收獲不算小,先是和沈淮一見了麵,接著又找出了一條有關他車禍的線索,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公司就不需要管了。事實上,任何一個職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重複著一模一樣的工作。在這方麵,再天才的人也無法得到豁免。


    mr.工作狂在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任務、所有員工都一一離開公司的時候,還繼續敬業地留下來處理額外的事物,並打開國外的大盤研究起來。


    窗外的天色一層一層地黑下去。


    蘇澤錦並沒有給家裏打電話,雖然是住在家裏,但他並不每天都準時回家吃飯,有時候是因為飯局,有時候是因為在公司處理事物更方便,對於這一點,外公倒是一直都沒有說什麽,老人家年輕的時候本來也是這樣過來的,自然分外理解外孫此刻的辛苦。


    當手頭上的事情告一段落的時候,蘇澤錦站起來活動一下,又看了看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八點。


    他拿起收在抽屜裏的外賣冊,正想著晚上要吃點什麽,就聽見自己辦公室的門被叩響了。


    他抬頭一看:“怎麽……你過來了?”


    沈淮一站在門口:“我在七點鍾的時候看見你公司的燈還亮著,然後我想,”他抬了抬手,手上是套著塑料袋的豪華型保溫盒,“你肯定沒有吃晚餐。”


    “我手上的外賣冊一定暴露了我確實沒有吃的事實……”蘇澤錦說,然後他又說,“坐,你帶了什麽好東西過來?”


    “牛肉燴飯,蘿卜骨頭湯,和一點配菜以及水果和小點心。”沈淮一用很平常的形容說。


    而打開豪華型保溫盒的蘇澤錦毫無意外地看見了絕對豪華型的晚餐:中式的菜飯就算了,充其量就是味道更好一點造型更漂亮一點,總之看上去說不出的更順眼一點;而所謂的水果及小點心,分別是蘋果與兔子形狀的點心,這其中可就有花樣了。


    蘇澤錦先是琢磨了一下被放置在飯盒倒數第二層的蘋果,他以自己5.2視力的眼睛證明,蘋果上確實有一道一道細微的刀痕,這個看上去很完整的蘋果應該已經被切割過了……所以他在刀痕匯聚的地方動了一下,他本來以為這個蘋果就是會像花瓣一樣散開的,但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蘋果居然是果肉散了一層,果皮再散一層!


    特麽的這是什麽刀工……


    蘇澤錦暗暗將對方的廚藝水平和自己的廚藝水平做了個橫向對比,然後他就感覺到了世界的惡意= =


    而放在最後一層的小兔子點心……雖然渾身雪白眼睛紅紅耳朵彎彎的很可愛,蘇澤錦拿起來吃了一個,還是豆沙味的。但……


    “為什麽選這個造型?”


    “你不覺得很可愛嗎?”沈淮一反問。


    “我覺得……確實不難看。”蘇澤錦說。


    說話間,蘇澤錦已經把一旁的茶幾收拾出來了,沈淮一幫著蘇澤錦把飯盒裏的各種食物擺出來。


    蘇澤錦拿起筷子問;“你已經吃完了?”


    沈淮一將自己手表的表盤給蘇澤錦看:“已經八點了。”


    蘇澤錦注意到對方手上戴的表就是自己之前送他的那塊,他心頭動了一下,卻按捺住沒有說什麽,隻是開玩笑地說:“你就是專程過來給我送晚餐的?”


    “倒不算。”沈淮一說,他又取出了一件東西,正是蘇澤錦剛剛還給他的那本牛皮日記本,“拿這個本子作為手表回禮,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收下?”


    蘇澤錦在這一瞬間說不出話來:“我……”


    他看著沈淮一的麵孔。


    心理醫生微側著臉看他,整張麵孔都含著淡淡的笑意,但並沒有――並不具備著任何侵略性。


    蘇澤錦想自己就算在這個時候拒絕,這位心理醫生也不會表示出任何讓人難受的態度。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蘇澤錦說,“你送給我的那麵鏡子。”


    “嗯?”


    “你當初怎麽會突然摔碎它想要救我?”蘇澤錦終於直接詢問道。


    沈淮一並不對蘇澤錦的這個問題感覺驚訝,好像世上就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讓他驚訝。他隻微微沉吟了一下,就坦誠說:“那並不是我。當初是沈淮卜卦卜出你有危險,所以摔碎了那麵鏡子。你知道的,我不太相信這些。”


    這……真的完全出乎蘇澤錦的預料:“是你的另一個人格做的?”


    沈淮一點點頭。


    “那我當初,小學時候,你的另一個人格為什麽要打暈我再綁住我?”


    “你覺得那是什麽?”沈淮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蘇澤錦。


    “邪教貢獻祭品的儀式。”蘇澤錦毫不猶豫地說。


    “但事實上不是,他沒有說謊,他確實隻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沈淮一笑了一下,“他對我也是一樣。他對於任何一個想要交流的人都是這樣。”


    “那他為什麽想要和我交流?”蘇澤錦問。


    “因為你幫了他。”沈淮一說,“小學時候你在其他同學欺負他的時候幫了他,他在觀察你一段時間後,就對你有興趣了。”


    “所以一開始隻是因為他對我有興趣?”蘇澤錦說,“那在酒會上,我見到的――”


    “當然是我。”沈淮一平靜說,“你覺得我和他難以分辨嗎?”


    蘇澤錦心想我隻怕你們兩個會客串彼此,當然這話不應該說出口,主要是沈淮一即對他有救命之恩,平常又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現在還擺明車馬站在他這邊幫他,他們兩個相處間又有點說不好的關係……


    蘇澤錦覺得自己頭痛極了:“並不是,不過一開頭的話,你並沒有見過我吧?你接觸我就是因為你的另一個人格?”――這怎麽說著感覺還是同一個人做的事?隻是這個同一個人精分了。


    “但我已經了解你十六年了。”沈淮一緩緩說,“還有,用‘他’的話,估計你會比較習慣。”


    蘇澤錦笑了笑:“你還真是了解我……我有點不知道怎麽說。”


    “那就先不要說了。”沈淮一說,“我們可以聊聊別的。”


    蘇澤錦看著沈淮一。


    沈淮一靜待片刻沒有得到對方的回答,不由笑起來:“我的病是我的病,和你並沒有什麽關係,你不需要為此有什麽壓力。因此,不管你做什麽決定,都不需要背負任何道德上的指責。”他接著就換了個話題,“你這麽晚了還留在公司幹什麽?”


    “看國外大盤呢。”蘇澤錦說道,但接著他就把話題又扯回到沈淮一的兩個人格身上,“我看了你的日記,在最後階段,他幾乎已經不會再隨意的出現了,隻在特定時期,就是每周五的下午出現一次……為什麽我兩次在別的時間碰到了他?”


    “因為一些外部刺激。”沈淮一並沒有說得很詳細。


    但蘇澤錦直接問:“因為他看見了我?”


    沈淮一算是默認了。


    “那你為什麽不離我遠一點?”蘇澤錦說。


    “大概是因為……我自己也想靠近你吧。”沈淮一笑了笑,“從這方麵看,就算是兩種人格,也有一些共通的愛好。”


    蘇澤錦:“……你覺得他是什麽?”


    “他?”沈淮一說,“我一個性格比較特別的兄弟吧。”


    這在那本牛皮日記本中已經體現出來了,但蘇澤錦還是再對著本人問了一遍,並得到同樣的答案。


    “為什麽這樣想?”蘇澤錦說,“他在還不受控製的時候,把你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的。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情,你也不會剛小學畢業就離開父母去國外獨自生活吧?”


    沈淮一沒有馬上回答蘇澤錦的問題:“你覺得你的人生怎麽樣?”


    我的人生怎麽樣?蘇澤錦想起了自己媽媽的過世,想起了蔣軍國與林美君,又想起了自己的車禍,還想起了麵前這個the charming man的雙重人格,然後他說:“我覺得還行。”


    “我也覺得還行。”沈淮一說,“當我們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凝視我們;當我們仰望天堂的時候,天堂照見我們。生活也許有很多你無法控製的事情發生,但我們可以選擇更好或者更差地看待它。我覺得在既定事實的前提下,多想想好的方麵,會愉快很多。”


    星光從天上落入他的眼眸。


    蘇澤錦覺得有一股力道趨勢著自己,上前環著他,親吻他。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而同樣的力道,還驅使著他在對方耳邊輕輕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們現在繼續之前沒有做完的事情,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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