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老母(三)


    晚間一夥人坐在院子裏隨便用了點飯,婦人稍微收拾了一間小屋,讓殷玄弋跟葉遲勉強住下。


    確實挺勉強,那小屋早就做了柴火房,裏麵塞著半屋子草垛,摞著些幹柴,就剩了一小塊地方,用幹草一鋪,墊上一床褥子,一個簡潔到寒磣的地鋪就搞定了,估計蹲監獄都比這寬敞。


    紫苑原本一直跟那曬太陽的老大爺住,這時候滾過來擠做一堆,一點不嫌棄,興奮的嘰嘰喳喳亂叫。


    他幾乎沒出過無界山,這第一次狗膽包天的溜出來心裏的底早就漏空了,要再等不到殷玄弋跟葉遲,不出兩日就要回去自首,可算是讓他盼來了。


    殷玄弋盤膝在一頭打坐,他背後臨著幹枝枯葉的柴堆,他眉目整肅的端坐期間,渾身透出的清氣幾乎要把柴堆都照得不凡起來。


    紫苑跟葉遲在他腳邊各自滾成一團,鬼娃娃撅著光屁股趴在他們中間,聽一左一右兩個人嘰裏咕嚕的對話。


    紫苑是個忘性頂天的迷糊蟲,早不記得跟葉遲之間那一點小摩擦,他急需有人跟他分享這幾天的見聞收獲,先是大師兄的喊了幾句,發現他說半天殷玄弋往往蹦不出兩個“恩”字,於是毫不拖泥的帶水的放過他,轉戰了葉遲。


    葉遲叨逼叨的性格似乎跟誰都能聊得來,他裝模作樣的聽了一會,就開始不幹人事的套紫苑的話。


    先是得知念溪真人愛花,勾沉殿半壁江山的花都是念溪真人的寶貝,葉遲當初糟蹋的那一叢蘭花,氣得念溪真人拍案而起,震碎了一張方桌,好歹沒提著劍去給他身上開個窟窿。


    再是燕淩大師姐愛酒,無界山不許飲酒,大師姐每次出山曆練總要偷藏回來,有一次被紫苑誤喝,醉到了念溪真人麵前,念溪真人又踏碎了一方地板,愣是沒舍得罰紫苑,把燕淩一頓好訓。


    “其實我小的時候也闖過禁地,我那時候太小了沒有印象,是昭然師姐說漏嘴我才知道的。”


    葉遲在逼仄的空間裏打了個束手束腳的滾,聽他這樣說也沒當回事:“你們那個禁地連個標記都不寫,誰知道不能進。”


    他們一個小王八蛋一個大王八蛋,就這樣公然交流起了闖禁地,殷玄弋卻仿若不聞,依然穩穩當當的閉目打坐。紫苑小腿晃了晃,嘟嘟囔囔道:“我原本不是師父的徒弟,師父為了我不被趕下山才收我做的徒弟,其實我挺高興的。”他微微笑了一笑,卻又一下悵然,“師父以前總是會笑得很溫柔,可是這件事過後,她卻很少再笑了,我以為她不喜歡我了,卻還是待我一樣好……我要是沒亂跑就好了。”


    葉遲四仰八叉的躺著:“說到這個,當初你們大師兄還想收我做徒弟呢,奈何我定李超群硬是忍住了他的誘惑。”他嬉笑著拔高聲音,“是不是啊,大師父。”


    殷玄弋眉尾動了動,沒搭理他。


    紫苑詫異的來來回回打量他們,他原本就好奇大師兄怎麽總跟葉遲牽扯在一起,在無界山的時候就聽傳葉遲跟大師兄睡一個屋,再聽葉遲這樣一說他更加好奇了。


    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葉遲突然側過半個腦袋對著他,神神秘秘道:“我告訴你個秘密,你過來一點。”


    紫苑當真把腦袋湊過去,葉遲在他耳邊輕聲道:“想知道你師父跟你師姐為什麽都不愛笑嗎?”


    紫苑懵懂的點點頭,葉遲輕咳一聲,一本正經扯淡道:“女人笑多了就容易長皺紋,就跟趙大娘一樣,變得特別醜。”趙大娘就是給他們吃住的那個婦人,葉遲不感恩戴德,還嘴欠的編排別人。


    紫苑立刻瞪眼:“師父跟師姐才不會變成那樣!她們都是最好看的人!”紫苑被他陰溝裏帶翻了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間接也說了趙大娘醜,趙大娘估計是背到家了,喂了這兩條白眼狼。


    葉遲全不把他的憤怒當回事,嬉笑著伸爪子在紫苑小臉上摸了一把:“你可比他們漂亮多了。”


    紫苑驚了:“你!”


    他“你”字還沒完,一道劍氣突然貼著葉遲的手指飛過,堪堪擦著他赤|裸的腳麵釘在了底下的幹草堆裏。


    葉遲驚魂甫定,轉頭怒視殷玄弋:“我又沒怎麽他,你生什麽氣?”


    紫苑也是一愣,但他反應比葉遲快,立刻爬起來從那方被刺穿的幹草中拎出一樣東西,他拎著那樣東西大眼瞪小眼片刻,尖叫一聲:“老鼠!”他把手裏的倒黴耗子一扔,連滾帶爬的縮到殷玄弋腿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葉遲:“……”


    那隻灰頭土臉的瘦耗子被劍氣嚇住了,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的裝死,鬼娃娃突然爬過去,捏著它的尾巴就要往自己嘴裏拖,葉遲嚇了一跳,趕緊把鬼娃娃拖回來:“這個不能吃!”


    鬼娃娃捏著耗子尾巴不肯放手,那耗子見了它一張大口突然拚命掙動起來,葉遲厭惡的從鬼娃娃手裏把它的尾巴搶過來,一甩手扔窗外去了。


    葉遲十分嫌棄那耗子,拿著衣擺給鬼娃娃不斷擦手:“以後不準抓這種東西吃,知道沒有!”


    鬼娃娃一張可愛笑臉,“咿呀”叫了一聲,葉遲給它擦淨手才把它放下去,鬼娃娃往就他胸口爬,用小辮子蹭他,葉遲屈指在它額頭輕輕一彈:“撒嬌也不管用,你又不是貓,抓什麽耗子。”


    殷玄弋靜靜的看了一會葉遲,突然說:“那耗子身上有邪氣。”


    葉遲一愣,殷玄弋已經轉向紫苑,他聲音很淡卻不容置疑:“紫苑,你之前是不是就見過。”紫苑剛才一下就能知道草堆下有東西,葉遲顧著生氣沒注意是一方麵,但他的反映未免太不尋常。


    紫苑被一問已經白了臉,殷玄弋有點奇怪,他放輕了聲音平穩道:“怎麽了?”


    紫苑立刻垂了頭,他糾結了好一會,才小聲說:“師父她們不許我出無界山是有原因的,我隻要一出無界山,就會遇到不幹淨的東西。”


    葉遲詫異的看向他,心裏已經先一步道:“那你還出來作死。”


    紫苑慢慢從懷裏摸出一張金線勾勒的黃符,抬起頭來:“那位道長給了我一張符,說隻要把它帶在身上,一般邪祟不敢近身,但還是要我自己當心。”


    葉遲心念一動。


    良沅這是什麽意思,又是指路又是給符,這分明是故意讓紫苑來找他們,他有什麽目的?


    葉遲當即道:“他連這個都知道,你就沒懷疑他?”


    紫苑呆了呆:“他不是算命的嗎?而且我又不認識他,他害我做什麽?”


    葉遲:“……你這種招鬼的體質在外麵太危險了,馬上回去。”


    紫苑突然急了:“我不回去,難道我以後要一輩子躲在無界山上?我也可以保護我自己!”


    葉遲冷笑一聲:“我要是你師姐,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綁在山上,看你還能往哪裏跑。”


    紫苑聲調猛的拔高:“師姐跟本就不喜歡我!”


    葉遲被他吼了吼,蒙了一下,紫苑吼完就垂下頭,激動的肩膀一抽一抽,葉遲也跟著倒抽一口涼氣:“你不會哭了吧?”


    紫苑:“……”


    葉遲:“不會真哭了吧……”


    紫苑抬起頭瞪他,眼眶通紅:“我沒哭!”


    葉遲:“……”


    殷玄弋看著兩人沒頭沒尾的吵了一架,忽然揮手在三人周圍張開了一個結界,他淡淡道:“明天我會通知你師姐過來接你回去。”說完閉上眼睛,反彈一切辯駁,直接拍板。


    葉遲雙手合十,做了個悲傷的表情。


    紫苑眼睫一下垂落,他咬了咬唇,側過身躺下不再說話。葉遲無奈的聳了聳肩,幹脆也抱著鬼娃娃躺下,他跟個蟲子一樣拱了兩拱,背部貼上了殷玄弋盤起的膝蓋,殷玄弋睜開眼靜靜看了他一會,輕輕一笑,又閉上了眼睛。


    紫苑雖然愁腸百結,迷迷糊糊中還是睡了過去,卻不知怎麽這一覺總睡不安穩,他半夜驚醒,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結界的微光驅散了周圍的黑暗,把他們幾個人籠在一方小小光暈裏,他緩緩爬坐起來,側目看了看殷玄弋跟葉遲。


    葉遲不知什麽時候腦袋已經擱到了殷玄弋腿上,整個腦袋像陷進了殷玄弋懷裏,紫苑呆了一呆,卻見殷玄弋緩緩睜開眼睛,眼中清光一片。紫苑張了張口,剛想叫他,殷玄弋卻食指豎到唇邊,神色如常的做了個“噓”的動作。


    他周身被結界的微光擦亮,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紫苑也隻能一言不發的繼續躺下,卻再也沒睡得著。


    第二天他頂著熬了一夜的苦瓜臉爬起來,還想賣個慘,殷玄弋已經說到做到,放出靈息往無界山傳了信,他就更加懨懨不振了。


    趙大娘忙活著做早飯,那位須眉皆白的趙老頭重又被搬到院子裏,他半邊身體癱瘓,口齒不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是多年前中風烙下的毛病,就剩半條命吊著,不知何時是個頭。


    紫苑雖然精神不好,還是蹲過去陪老人家玩了會,他似乎能從他有限的“啊啊”幾聲中精準的解讀出其中的意思,竟然相處的十分融洽。


    吃飯的時候,葉遲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大娘,為什麽村裏沒看到一個青年,都外出謀生了?”


    趙大娘當即臉色一變,旁邊的趙老頭“啊”了一聲,一個沒拿穩,一隻白麵饅頭從手裏掉了下去,滾到了地上。


    趙大娘什麽都沒說,彎腰撿起來,吹幹淨了塞回趙老頭手裏,半天才嗤笑了一聲,道:“去哪裏謀生?都被驪山上那位勾去了魂兒,快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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