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方儒終於見到了原家大少原澤,年約三十,麵目清俊,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氣質斯文儒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商人,更像是一名藝術家。他的妻子楊可心,是傳媒大亨的女兒,美麗端莊,是標準的大家閨秀,隻是眉毛上挑,稍稍透著幾分傲氣。


    眾人一一落座,餐桌上寂靜無聲,隻有碗筷碰撞的輕響,氣氛顯得格外沉悶。原家人似乎對此習以為常,表情平淡,各自用餐。


    方儒的視線不經意落在原澈身上,隻見他一臉陰沉地將蔬菜全部挑出來放在一個碟子中,然後把碟子遞到方儒麵前,命令道:“吃掉。”


    方儒臉上保持著微笑,開始慢條斯理地剝龍蝦,而後將剝好的蝦子放進裝著蔬菜的碟子中,淋上醬汁,又遞還給原澈。


    原澈用筷子撥開蔬菜,隻吃蝦肉。幾口吃完,發現方儒碗中又堆了一堆蝦肉,白嫩嫩的樣子看起來甚是美味。


    方儒吃一口蔬菜,又吃一口龍蝦,然後端著裝滿蝦肉的碗盤衝原澈笑了笑。


    原澈抿了抿嘴,神色嚴肅,動作利索地迅速將那碟蔬菜幹掉,方儒笑眼彎彎,將蝦肉全部遞給了他,順手幫他淋好醬汁。


    兩人這一來一往,看得原家其他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作為原澈的家人,他們竟然不知道原澈喜歡吃龍蝦,甚至不惜以吃蔬菜的代價換取剝了殼的蝦肉。其實他隻是討厭剝蝦殼?


    原澈抬頭掃視,眾人立刻收斂表情,繼續埋頭吃飯,但注意力仍然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們身上。他們雖然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舉動,但他們之間的默契卻讓人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和諧。


    原澈從來不接受他人的親近,或者說沒有人敢親近他。餐桌上之所以如此沉寂,也是因為害怕說錯話而惹他發怒。原澈狂躁起來,有如一頭野獸,盡管他極力壓製,卻也避免不了摔砸物品的失控之舉。


    但是眼前的原澈似乎有了些微改變,表情雖然冷峻,目光卻柔和許多,特別是看著方儒時,緊蹙的眉頭都不自覺地舒展。


    原峰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和喜悅,對方儒頗感滿意,暗道自己果然沒有找錯人。


    飯後,原澤和原澈一起去了書房,原峰則叫方儒陪他在庭院中喝下午茶。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明朗,花園中姹紫嫣紅,清風拂過,帶來一陣沁人的馨香,在這樣的環境下品茶,確實是一種享受。


    “方先生,原澈這幾個月多虧你的照顧了。”原峰笑著說道。


    “原董客氣了。”


    “他的情況如何?”


    方儒想了想,回道:“正在逐步恢複中,情緒相對穩定,比起剛開始已經好了許多,隻要沒有太大的刺激,平時基本與常人無異。”


    “太好了!”原峰高興道,“這麽說,他很快就能徹底康複?”


    “不一定。”方儒品了一口茶,緩緩道:“我雖然能幫他緩解壓力,但暫時沒辦法消除他的心理陰影。”


    “為什麽?”


    “因為我不知道他曾經是否經曆過什麽痛苦的事情,找不出根源,自然無法對症下藥。”


    原峰沉默了許久,歎道:“讓他痛苦的,大概也隻有那件事了。”


    方儒望著原峰,靜靜等待下文。


    “在原澈十二歲時,我和他母親大吵了一架,他母親一氣之下便帶著他去了英國,這一去就是幾年。原澈一直希望我們能複合,並為此做了許多努力,卻都沒有成功。他母親是個倔強的人,我也拉不下臉去賠罪,以至於我們就這樣分居兩地,相互都沒有再來往,隻有原澈每年會回國和我們團聚。”


    原峰喝了口茶,繼續道:“直到原澈十八歲考上大學那年,我因病住院。那隻是一場小病,並沒有什麽生命危險。原澈卻借機故意誇大了我的病情,懇求他母親回來見我‘最後一麵’,尹茜,也就是他母親,對我始終還是有感情的,聽聞我病危,立刻收拾行李就回了國。然而,悲劇卻在此時發生了。原澈和尹茜在乘車去醫院的路上遇到了連環車禍,原澈重傷,而尹茜送到醫院不久就去了。”


    原峰苦笑:“原澈一語成讖,真的是‘最後一麵’,隻不過這最後一麵見的不是我,而是她。”


    方儒凝神細聽,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不知在想些什麽。


    “原澈康複後,雖然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為他母親的死而自責。後來他一個人去了英國,直到大學念完才在我的勸說下回國。”原峰望著庭院中的花樹,低歎道,“原澈能力出眾,脾氣卻很暴躁,這也是我一直沒有讓他進入總公司的原因。我的四個孩子,大兒子原澤守城有餘進取不足,也沒有敏銳的商業直覺。而原溪和原靜年紀尚輕,頑劣成性,非可塑之才。目前隻有原澈堪當大任,我也希望他將來能繼承家業。


    “我年紀大了,越來越感覺有些力不從心,這幾年若非原澈幫我打理事務,我恐怕早就支撐不住了。所以方先生,請你務必要治好他。”


    方儒點點頭,認真道:“您放心,我一定盡我所能地幫助他。”


    “那就拜托了。”原峰欣慰地笑了笑。


    方儒思忖了一會,突然說道:“原董,我有個請求。”


    “但說無妨。”


    “如果原澈恢複得比較順利的話,我希望能提早結束這份委托。”原澈對他的眷戀逐漸超過了一般情誼,他不想將來進退兩難。


    “為什麽?”


    “在治療原澈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還有很多不足,所以想出國繼續進修。”方儒給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不足?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原峰有些不能理解,如果這樣還不足的話,那他之前請的心理醫生算什麽?


    方儒笑了笑:“心理學涉及範圍很廣,以我閱曆,再多學習幾年也是應該的。”


    “那好吧。”原峰點頭道,“隻要你治好原澈,你進修的費用全由我來出。”


    “這個不必了。”方儒連忙拒絕,正待再說,原澈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爸爸,你和方儒在談什麽?”


    方儒站起身,迎上原澈詢問的目光。


    “怎麽?還怕我欺負他不成?”原峰沉著臉道,“你放心,我隻是向他打聽一下你的生活近況。”


    “我很好,您就別瞎打聽了。”


    原峰氣道:“什麽叫‘瞎打聽’?老子關心兒子還有錯了?”


    “您對我的關照夠多了。”原澈麵無表情道,“我的司機還經常被您請去喝茶呢?”


    原峰冷哼一聲,沒有再說話。


    “爸爸,公司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公司能有多大的事情……”原峰正想反駁幾句,但看原澈冷狂的眼神,不由得收了聲。


    “那就這樣了,下次再來看您。方儒,我們走。”原澈朝方儒招了招手,轉身就朝外走去。


    方儒向原峰告罪一聲,連忙跟上。


    原峰躺在椅子上,眯眼望著一前一後走在陽光下的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爸爸沒刁難你吧?”坐上車後,原澈開口問道。


    “沒有。”方儒笑道,“原董是一個很親切的老人。”


    “和藹?”原澈斜了他一眼,“在你眼中,什麽人是不親切的嗎?”


    方儒看著他笑。


    原澈幾秒反應過來,冷哼一聲,抱胸坐得筆挺。


    方儒低低笑出聲。


    汽車行駛了數十分鍾後,方儒突然說道:“呃?我是不是忘記什麽了?”


    原澈嘴角微微上揚,淡淡道:“還以為你要到家才會發現呢。”


    “是什麽?”方儒看向他。


    “你的哈士奇啊。”


    “啊!”方儒恍然,不好意思道,“能麻煩司機大叔掉個頭嗎?”


    “不能。”原澈麵無表情地駁回。


    “原澈。”方儒請求道,“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你就讓我去接一下寶寶吧?”


    “沒得商量。”


    某人強硬起來,錘子都砸不動。但他為這種小事強硬個什麽勁?明顯又在傲嬌拿喬了。


    方儒若是他的情人,隻要撒撒嬌就什麽都搞定了,問題是他不是他的情人,這嬌撒不起來。


    他垂著頭,耷拉著肩膀,一副落寞的樣子。


    原澈見狀,果然手指發癢,安慰似地撫弄方儒的頭發,說道:“行了,回頭我讓人把它帶過來就是了,也省得我們再回去一趟,在我家餓不死那隻哈士奇的。”


    “謝謝。”方儒立刻恢複精神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原澈一臉嚴肅,頭一偏,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方儒肩膀上:“別動,借我靠一下。”


    “……”


    另一邊,被遺棄在原家的哈士奇,一邊啃著肉骨頭一邊飆淚:沒人性啊沒人性,傷心得我胃口大開。喂,那位大叔,麻煩再給我一隻鹹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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