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章老先生講完之後,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好, 像是一個引子, 掌聲霎時間如雷動, 甚至宣飛樓外的過客也可聽到這叫好聲。


    林清嘉跟著撫掌, 側頭看到一開始上台操琴的同桌老者漲紅了臉, 一雙眼裏迸發出巨大的熱情, 賣力的鼓掌,力度大的讓人覺得他的手掌都會打得發疼。


    如章老先生年歲大了,授業時候一直手持二胡坐著的, 此時懷中捧著二胡,對著台下行禮,有侍女上台扶著如章老先生下來。


    她下台之後, 直接向著林清嘉這一桌走過來, 站在了一開始拉二胡的老者麵前,老者誠惶誠恐站起身來。如章先生開口說道, “你的基礎有些弱了, 樂感是很好的。我住在書院裏, 若是你有什麽疑問, 來尋我就是。”


    同桌老者先是一愣, 意識到如章老先生說了什麽之後,連聲道謝, 站起身子對著如章老先生鞠躬。


    “你坐下罷,接下來還有幾位師傅。”如章老先生對他頷首, 見著這一桌也不擁擠, 幹脆地坐在了這一桌上。


    通過先前的交談林清嘉知道這位卓老的經曆,他小時候沒有上過學,連字也認得不全,有好嗓子唱歌唱得好,紅白喜事聽多了,偷偷撿了人的嗩呐就會吹。


    入了嗩呐班子,跟著到處跑賺了些錢,年齡大了嗩呐有些吹不動,忽的迷上了二胡,他全靠著自己摸索拉成這般的模樣。


    如果早先有一位師傅領入門,卓老隻怕能走到很遠。古人雲活到老學到老,聽了卓老的精力,就覺得聖賢之語果然是一語中的。


    開篇的如章老先生的二胡讓人驚豔,之後便是從揚州請來的琴師,君子端方如玉,撥動琴弦,樂聲流淌,如見高山,如見流水。


    第三位琴師手持琵琶,輕歌曼舞,反彈琵琶,曼妙身姿如流雲追月,年輕的男子熱切地看著她,少女也是巴巴地看著。


    樂這一門此時畢,三人風格迥異,授業的方式也是不一樣的。


    如章老先生的語言平實,娓娓道來。第二位琴師話不多,用的是提問的方式,給出的回答往往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第三位琴師笑盈盈的,說話運著氣,授業的方式看似散漫,聽到末尾讓人豁然開朗。


    莫怪書院每年總是在宣飛樓裏舉辦這樣的盛宴,讓人受益頗多。


    三位琴師的樂聲讓林清嘉的眼前徐徐展開了一副生動的畫,隻想要等到集會結束後盡情的畫上一場。


    樂畢,接下來講得是數。


    林清嘉心算尚可,也被人誇過一句機敏,但見著台上的人的速度,自歎弗如。同桌的那個女童聽得是最為認真,對於旁的人來說,數的授業有些難了。


    數這一門過了,終於輪著了畫。


    林清璿的身子挺直了,此時終於記得了自己男子的身份,隻對著林清嘉笑道,“到了畫。”


    有人捧著一卷畫卷上台,站定之後徐徐展開。


    因座位有近有遠,侍女蓮步輕移,兩人展開畫卷,在每一桌逗留,足以讓人看清楚展示的畫。


    這一幅畫用的是工筆,畫的是富貴榮華的牡丹,林清嘉瞧得出這幅畫少了待定區牡丹的那分熱鬧,每一朵畫的卻比那一幅畫精致多了。牡丹的每一筆都用心勾勒,層層的花瓣裏裹著嫩黃色的花蕊,綠葉烘托著花,彩蝶紛至遝來,其中一隻恰巧停在花兒正中,還有三兩隻的蝶,姿態不一。


    畫作請的是書院的師傅點評,說著用色的鮮明,筆觸的細膩,為上佳之作,唯一可惜就是少了一份層次感,待到最後一幅畫作的時候,自會明白缺了些什麽。


    林清嘉與林清璿兩人相視一眼,忽的明白,最後一幅畫便是林清嘉的畫作了。


    林清嘉作畫從來隻得師傅的點評,上一次在畫社上都是年輕人,


    第二幅花與蝶是寫意的山水畫,墨色的濃淡相宜,綠葉之中隻有一朵打著朵將放未放的花,有蝶立在台階之上,直立起翅膀,觸須對著花的方向,像是下一瞬展翅飛去,又像是靜候花開。


    第一幅的色彩鮮明,第二幅的畫意靈動。各有千秋,在點評前兩幅畫作的時候都提到了欠缺層次感的問題,言語之中極為推崇第三幅畫作。


    有侍女捧著第三幅畫上台,林清嘉的心中難免有些緊張,目光不自覺跟著畫卷。餘光瞥到了林清璿,她的整個身子前傾,眼鏡死死凝在畫卷上。


    見著林清璿如此緊張,林清嘉不由得莞爾一笑,心裏的那份緊張消卻了不少。


    畫卷徐徐展開,最後一幅畫果是自己左手做出的蝶戀花。


    此時的魏邵和手中捏著一把折扇,不自覺把折扇開開合合,在樂與數的時候,心中不耐,等到品鑒畫這一門的時候,見著第一二幅畫皆不是林清嘉的畫作,他心中的浮躁已經到了頂峰。此時見到了這一幅畫,手中的折扇扇啪的一聲合攏,點在了桌麵上。


    仿佛聽到了雨滴落在了傘上和地上,那少女烏黑的發尾也有些濕了,她仰著頭看著眼前的人,背後有花綻放,有蝶輕舞。


    秦霆軒的眉頭輕挑,為了給家裏的那一幅毀了的畫作修複,他見過不少畫師也見過不少的畫作,從未見過這般的畫,女子的根根發絲分明,女子銀鐲上的花也是纖毫畢現,而遠處的山水又在霧蒙蒙之間,包括那蝶翩躚而來,蝶尾也是淡淡。


    整幅畫由近及遠,就如同那品鑒的何師傅說的,妙就妙在這層次感上。


    “若是魏世子喜歡這畫,可以把它買下來。”柳平之說道。


    “知道是誰畫的嗎?”


    柳平之心知魏邵和是想要找到林家三姑娘,低聲對著魏邵和說道:“魏世子,這一幅雖說畫的好,但是不是林三姑娘的畫作。”


    “你怎麽知道?”魏邵和說著,一邊聽著台上那人口中的溢美之詞。


    “我讓下人一直在書與畫的兩個攤位上等著,也見過了這畫的女子,她生的尋常,是和表哥一起來參加集會的。她的那位表哥,府裏頭的下人也看過了,生得瘦瘦小小,容貌平常。”


    聽著表哥兩字,魏邵和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當真不是她。林三姑娘在府邸之中隻有兩位堂哥,那兩位恰巧他見過,生得皆是個子高挑。


    想到在外相遇的時候,她明明聲音輕快,與她堂姐說著要來湊熱鬧,怎地就不來了。是因為自己訂了親?


    魏邵和心中隻能夠想到這個原因,一想到張氏的存在,心裏頭有些沉甸甸的。


    魏邵和目光遠眺,落在了秦霆軒的身上,他遠不及忠恒世子瀟灑。


    秦霆軒似是注意到魏邵和的目光,對著他微笑示意。


    魏邵和對著秦霆軒頷首之後就收回了視線。


    他與秦霆軒是不同的,秦霆軒可以任性,可以選擇為了不尚公主而在外行走,他需要張家的助力。


    魏邵和捏了捏眉心,想到母妃的說辭,張家姑娘似乎心眼子很小,母妃在他這次差事之前私下叮囑他,讓他在外務必不得出了差錯。


    魏邵和早早就有了通房丫鬟,因為要和張家定親,兩個貌美的丫鬟都放了出去。他已知女子滋味,先前在京都裏還偶去秦樓楚館之地,如今沒了通房丫鬟,又許久不去秦樓楚館,這約束讓他瘋狂地想要掙脫,才會見到林清嘉的時候,心中的野獸被放出,失了控。


    林清嘉就是他甕中之人,他為長青王府的世子,他不再去秦樓楚館之地,隻是納個妾罷了,有何不可?他會給張家千金一個體麵,張氏入府之後才會正式把林清嘉納入。


    柳平之看著魏邵和的模樣,知道他勢在必得,低聲說道“世子爺,林三姑娘畢竟是姑娘家,她性子也內斂不愛湊熱鬧。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你說。”


    “我近些日子聽人說,林三姑娘的母親正在城裏頭給人看病。”


    魏邵和的眉頭皺起,此時台上的人話到了尾音,“聽聞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做得畫。真是代有人才出。”台上的笑道,“可否請姑娘上台一敘,剛剛對這幅畫先睹為快,就有人問老夫人,給這位姑娘撐傘之人的,到底是誰。”


    眾人笑了起來,魏邵和抬頭看著,此時林清嘉正站起身來。


    著青衫,踩黑靴,與其他在場的女子裝扮沒什麽區別,隻因她的畫做得好,魏邵和就想要多看一樣,等到林清嘉上了台露出了正臉,魏邵和的心中失望,此女果然如同柳平之說得那般,生得稀鬆平常。


    魏邵和想要繼續和柳平之說話,沒有注意到秦霆軒微微眯起了眼,仔細打量過後,唇角揚起驚訝的弧度。


    原來……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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