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見著我很詫異?”林清嘉走上前,蹲下身子撿起了帷帽,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桂枝,以手作梳抿了抿周氏的發絲,溫聲細語說道,“難道母親見著我不歡喜?我剛剛還聽到母親說,不要來林府見我。”


    原本心裏頭有些亂糟糟的,林清嘉在見到母親的時候,心一瞬間就安定了。


    桂枝見著林清嘉用手抿發,連忙遞給了林清嘉一把小梳子。


    她就用梳子替母親抿著散開的發絲,母親擅長藥理,她養護的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膚白隻有眼角有淡淡的紋路,杏眼明亮,恰似剛滿雙十的初婚婦人。


    林清嘉的心中有些歉意,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當年的母親許是再嫁了罷。林老夫人把話說清楚了之後,她也不怨祖母,自己身上流著林鶴的血,林家重視子女,怎會同意讓母親改嫁仍帶著她?


    周芸被女兒認真的眼打量得怪不自在的。


    “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拿開了林清嘉的手,“不用給我梳頭了。”


    林清嘉正好給周芸梳頭好了,就把梳子順手遞給了桂枝。


    “你怎麽到這兒了?”周氏問道,“和誰一塊兒過來吃飯?”


    “上次璿姐姐帶我去了畫社,璿姐姐並兩個好友一起吃飯,她們要走了,我聽到了娘的聲音,就讓她們先走了。 ”林清嘉說道,“我剛剛喝得隔壁巷子裏的羊骨湯可謂是一絕。”對著綠衣說道,“你去買一些來了,讓母親嚐嚐鮮。”


    “是。”綠衣脆生生答應了下來。


    “哪裏就這麽麻煩了。”周氏說道。


    林清嘉隻是笑笑,對著綠衣點頭,示意她外出去買羊骨湯。


    周氏並不是貪口腹之欲之人,因為這羊骨湯,也難得多喝了半碗飯,吃的櫻唇發紅,麵上暈染上的紅好似塗抹了胭脂似的。


    “娘若是喜歡吃,回去以後我做給你吃。”林清嘉說道。


    周氏抿唇一笑,“你也就會吃,哪裏會做飯。”


    “母親嚐過就知道我會不會做飯了。”林清嘉笑道。


    吃過了之後,周氏本想讓林清嘉回去,誰知道林清嘉不肯,周氏拗不過女兒,隻得帶著她到了客棧。


    周氏瞧著林清嘉,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同桂枝說,不去林府,你是不是生氣了?”


    “怎麽會?”林清嘉搖了搖頭,“不住林府也挺好的。”


    “怎麽會挺好?”周氏哭笑不得,“你這孩子不說實話。”


    “娘若是要改嫁,去林府就不妥當。”


    改嫁?


    周氏眼皮子一跳,繼而說道,“娘什麽時候要改嫁了?渾說些什麽。嘉嘉你在想些什麽,為什麽忽然說到了這些。”


    “剛剛其實我是同祖母吃的飯。”


    周氏的眼不由得瞪大了,原本淡定自若的神情,一瞬間就有些慌亂,“你是同你祖母吃飯?剛剛怎麽不說?太失禮了……”原本是坐在羅漢床上,此時就起身,想到自己同桂枝說得話,又頹然坐下,雙手抓著寶藍的八寶裙,“我實在是不該。”隔壁坐著老夫人,她卻說著不去林府。


    “沒關係。”林清嘉笑了笑,“祖母不在意這些。若是祖母在意,當年也不會讓我們搬出去。祖母剛剛還同我說,莫要說剛剛我是同她一起吃飯的。”


    “老夫人的性子確實是好。”周氏溫柔說道,眼裏飛快地掠過了些情緒,若不然當年也不會鐵青著臉,仍是開口說她再嫁可以,隻是嘉嘉不能帶走。


    想到了這裏,周氏忍不住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她怎舍得拋下女兒與那人去京都?


    “娘。”林清嘉喚回了周氏的注意力,“父親去世之後,你想過……再嫁,是不是?”


    周氏沒有想到林清嘉會說這些,神情惶惶張望房裏,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幾個丫鬟已經出了房間,隻留著她們母女兩人在房裏坐著。


    她們母女兩人坐在窗邊,金色的光斜斜籠在女兒的發上,就連她長而卷的睫毛都鍍上了金邊。她不再是當年小小的一團,如今婷婷而立,已然是個大姑娘了。


    “我……”周芸開口,隻覺得喉嚨有些發幹發緊,心跳的加快。


    “我不是小孩子了。”林清嘉聲音輕柔,“當年是個什麽狀況?”


    當年的狀況啊……


    周芸仿佛想到了那人灼人的眼,燙的讓她心悸,他的手握著她的手,那溫度從她的手心漫到心底,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堅定,“芸兒,跟我回京都。”


    她心裏泛著一股甜,又有些惶惶,小小的從鼻腔裏應了一聲。等到離開他的時候,悄悄拿著手鏡一看,麵上的紅霞迤邐醉人。


    自從決定了不再嫁之後,她就把這份記憶埋藏了起來。忽的這樣的一個下午,女兒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周芸有些失神。


    從林清嘉的角度,可見著母親的麵頰微紅,眼底是淡淡的懷念,那懷念轉瞬就逝去,隻剩下平和,麵上的紅也消缺,周氏說道,“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嘉嘉,你不懂。”那最後的話語飽含著長長的歎息。


    “是因為我嗎?”林清嘉握住了周氏的手,“因為我母親不再嫁?我已經大了,有什麽不懂,娘告訴我就是。”


    “再嫁哪裏有那麽容易。”周芸笑道,“好了,小丫頭,也不知道你腦袋裏想些什麽,操心著操心那。”


    “你是我娘,我不為你操心我為誰操心呢?”林清嘉抬頭看著母親。


    周氏的一顆心幾乎被女兒的目光融化了,那段時日午夜時分她也曾捫心自問,錯過了那人當真不悔?隻是見著女兒,她就知道當年的選擇她沒有做錯。


    因為林鶴的關係,嘉嘉一開始的性子有些沉默,等到了別院裏,才一日日好了起來。


    “嘉嘉長大了。”周氏的聲音有些感慨。


    “娘。當年的事……”


    周芸對林清嘉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都已經過去六七年了,再拿出來說又有何用?不嫁人也挺好。林家上下性子寬鬱,允我外出行醫,若是換做別人家,當家主母可是不許拋頭露麵的。”見著林清嘉的目光裏還有些驚疑不定,周芸攬住女兒,溫聲說道,“現在的日子也挺好,我也不操心別的,就隻操心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了。”


    林清嘉哭笑不得,“娘,現在說的是你的事。”


    “當年動過心思,錯過了也就錯過了,如今我是不想的。”周芸說道。


    林清嘉忽的明白,周芸許是當真心悅過那人,隻是因為自己放棄了再嫁的機會,如今自己雖已大了,周氏也沒有了再嫁的心思。


    眼眶有些發熱,林清嘉揪住了母親的衣袖,“若是遇上了合適的,娘還是可以再嫁的。”


    周氏原本想要說,不再嫁了,隻是抬眼看著窗外,合歡樹的枝葉在春風之中恣意舒展,春光正好。


    周氏忽的就改了主意,,輕輕應了一聲,“好的呀。”柔軟的語調比春風更繾綣動人。


    林清嘉菱唇微翹,眼底也溢出了笑。


    周氏摸了摸林清嘉的腦袋,她若是說不嫁了,女兒心裏總是記掛著,倒不如虛應下的好。


    聽到了周氏的話,林清嘉也靜下心來,心想著就算是祖母替她定下了一門好親事,也要想法子拖一拖,晚些時候再成親。她以前什麽都不懂,如今見識的也算多了,若是有合適的,當真可以替母親瞧一瞧。


    母女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周氏就再次催著林清嘉回去。


    林清嘉目光狡黠,“娘,剛剛祖母都讓我同你多說說話,我今個兒要賴著你。”


    “我要去薛府給人看病。”周氏說道。


    “我也要跟著。”


    “你跟著作甚?”


    林清嘉笑嘻嘻說道,“桂枝性子沉穩,卻有些怕血,半夏才嫁人,這次沒有跟著娘你過來,帶著藥芹……她才過來多少日子,我跟著娘去給人看病才穩妥。”


    女兒說得有道理,藥芹是第一次隨她出診,這次的病還不知道是什麽狀況,女兒雖說不會藥理,也能夠幫上忙。


    周氏點頭應了下來。


    周氏定下的客棧距離薛府並不遠,林清嘉在路上就知道了這一次周氏是要給薛府即將出嫁的大小姐看病。


    薛家特地讓人去請周氏也是有原因的。


    姑蘇城裏最大的德仁堂是有女醫的,隻是前些日子出了事,說是德仁堂的一個女大夫竟是接了私活,給青樓女子看診。如此一來,世家就炸了鍋。那些婦人與少女如何還願意再找德仁堂?


    薛家的祖父曾在翰林院做了接近四十年的翰林。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對準備求醫的薛夫人下了令,薛家大小姐生了病不許到德仁堂求醫,如此一來就隻能請旁的藥堂的女醫,隻是那人學藝不精,反而把薛家大小姐治的更重了。薛家人急得不行,老太爺就是不需去德仁堂求醫,薛家夫人聽人說了周氏的名聲,立即就差遣了心腹嬤嬤求到了周氏的麵前。周氏先讓嬤嬤回姑蘇知會薛家一聲,把處理到一半的藥材炮製好,第二日就入了姑蘇城。


    兩人行了大約了一刻鍾的功夫,就到了薛府門口。


    聽到是周氏來了,連忙開了側門,腿腳伶俐的丫鬟引著三人往荷香院的方向行去。


    薛府並不大,看得出是用了些心思的,一步一景,就連長廊的花窗也是姿態不一,透過花窗或是見著一支斜生的梅枝或是見著梨花白。


    堪堪到了荷香院的門口,就有青衣的嬤嬤迎了過來,“林夫人。”


    林清嘉聽著這位嬤嬤與母親寒暄,薛家大小姐生了高熱,用杯子捂著之後,不僅溫度沒有下去,這會兒說起了胡話,屋裏頭一團糟。


    果然,剛推開了門,就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夫人,林夫人來了。”嬤嬤的聲音裏是說不出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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