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的紙張柔軟勻密,九個血紅的大字力透紙背極為醒目,用手觸摸上去,甚至能感受到稍稍濕潤的觸感,仿佛剛剛書寫一般。


    “佛不度我我度天下人。”


    官袍老人沒有回答薛長義的詢問,微微歎了口氣,闔上雙眼沉默不語。


    薛長義手中力道稍稍加重,紙張泛起褶皺,胸脯起伏不定,顯然情緒極為波動,他深呼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鬆開紙張。


    其實不管蕭靜思怎麽說,薛長義自然不會全盤相信,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安靜的洞窟,神色複雜,關於十九鬼口的事情,越是接觸,就越讓人覺得涉及其中的每個人,都不可輕信,即便是朝夕相處的人。


    三州五地有一種植物生長在峭壁,三十年一花開,花期半個月,在這半個月間采摘的花朵研磨成粉末,經過某種特殊的方式灼燒吸入鼻中,會讓人產生飄然若仙的感覺,一旦碰了此粉末就再也忘不了,往後隻會越來越依賴此物。


    而眼前的十九鬼口顯然更具有吸引力,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從這其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很難有一個界限。


    薛長義歎息一聲,視線落在峭壁間奔流的河水,“蕭老頭,你說這畜生到底從十九鬼口裏邊得到了多大的好處,竟然真的要化蛟了。”


    蕭靜思搖搖頭,十九鬼口對於他們而言太過神秘,他二人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要真的去說的話,也隻有下旨的人才知道這裏麵有些什麽。


    薛長義見蕭靜思不說話,索性頹然坐在地麵,也不嫌棄,輕聲道:“小老頭子,你說咱們頭頂上那兩個人,是不是已經猜到裏麵是什麽東西了?”


    蕭靜思眯起眼睛,仰頭看著明月,惆悵道:“誰知道呢?我們不過是馬前卒,大梁死了你一個薛長義,還會有千千萬萬個薛長義,娘娘少了我也是如此。”


    “你薛長義總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可殊不知這天地下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這麽一想,是不是覺得你機關算盡才換來頭頂上那可憐的花翎,是不是也沒那麽重要了?”


    薛長義嘴角抽搐,在心中腹誹,你蕭靜思不也是如此,又有啥資格說我?


    不過老人沒有為了逞口舌之快而開口反諷,揉了揉下巴,拿著煙杆湊到嘴邊,又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濃濃的煙霧在他麵前緩緩上升消散。


    ·······


    石壁滿是劍痕,新印蓋著舊痕跡,縱橫交錯,其上蘊含的劍意磅礴,淩厲無比。


    有微微的光淺淡縈繞,使得洞中蒙蒙水汽呈現出淡淡的素白,幽靜縹緲仿若白霞落塵世。


    位於斷崖的洞口從外看來算不得大,但進入之後卻別有一番天地,綠意盎然的草木生長有些茂密,占據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塊丈餘高的巨石佇立在草地上,上麵布滿淺淺的劍痕,稍稍走近一些,便有清風鋪麵,一絲一縷皆掛繞劍意,如石上流水下墜淌開。


    在一側平整無草木的空地。


    一張石桌,石凳,還有張石床。


    負劍的少女沒有急著去明悟先輩所留下的劍意,而是緩緩走到一旁,細心擦拭著桌凳,安靜地坐下來,額頭那小小的紅寶石因著動作,輕輕晃動著。


    有柔和的光線暈著,漾在少女宛若琥珀的眼眸,好看極了。


    擦拭之後,沐如意輕輕將長劍摘下放在桌上,準聖鬥的比試不過進行到一半,掌教師父突然叫她退出比試,這則消息在傳出時,引起了軒然大波,無數道聲音響起,有質疑,有猜測,更多的是不解。


    最被看好的先天劍心退出比試,那這場準聖鬥最大的亮點也隨之而去。


    不過很快,這傳聞便被斷崖門重開,先天劍心將進所蓋過去,一時間中土豫州的修士議論紛紛,甚至有人斷言,遠山宗將再添一名劍仙,或許還有可能成為世間第二個大劍仙。


    對於退出大試,沐如意也是百般不理解,可師父卻連個解釋也沒說,隻是讓她進入斷崖門,僅此而已。


    斷崖門,任何一個遠山宗弟子對其都算不上陌生,這是遠山宗的榮耀所在,卻也是最讓遠山蒙羞的存在。


    史書記載中,能夠在三州五地數得上名號的遠山宗大能先輩,皆進入過斷崖門明悟劍意,若把洗劍樓看做遠山宗在藏劍上的底蘊,那麽斷崖門無疑是精神寶藏,因為在斷崖門後,是曆代先輩所留下的劍道,每逢出關時,明悟劍道的先輩便會在劍石上留下一道劍痕,也是唯一一道。


    而這其中最叫人矚目的,便是薑初一的劍道,傳言中薑初一臨近出關的那一道劍氣將劍石,生生斬成兩半。


    可就是這樣一個傳奇的大劍仙,最後卻背叛了三州五地,成為遠山宗怎麽都抹不去的恥辱。


    少女站起身向後走去,視線在山壁的劍痕上一一劃過,最終停留在劍石之上,新奇,疑惑,秋水長眸中所蘊藏的情緒最終被震撼填滿,一道深約三寸的劍痕安靜地躺在劍石之上,而那無堅不摧的劍意盤踞在劍痕上,卻不曾溢出半絲,僅僅隻是看著這劍痕,便叫她呼吸急促起來,沒來由生起一絲凜然。


    傳言中,當年薑初一出關時剛剛成就聖位,兩千年之後的那個黑暗年代,身為大劍仙的薑初一,那一劍該是怎樣的風景。


    沐如意吞了口唾沫,沒來由冒出一絲懊悔,為何自己沒生在大劍仙的那個時代,跟那家夥比一比劍道。


    無論勝負。


    ·······


    清風徐來,血光不散。


    陳安之看著站在前方戴鬥笠手持長刀的人,以及滿地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


    那戴鬥笠的人很有禮貌地向陳安之行了一禮,然後從懷中摸出綢布擦拭去刀上的血跡。


    是個很有風度的人。


    而且很強。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大多是凝魂境的修士,攔在馬車前方,陳安之現在不過剛剛穩固化七魄的境界,縱使經驗再怎麽豐富,也隻能暫時避其鋒芒,遠遠感知到便要調轉馬車方向。


    然而就在將要離開時,一道白芒拖曳著長長的尾巴,落在倆人麵前,待虹光斂去之後,已是遍地屍體在血泊中。


    而這一切,不過片刻之間。


    陳安之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他不相信有莫名其妙的善意,尤其是在他身上,在這個漩渦中,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在這件事中,沒有一個人是單純的。


    刀客笑了笑,“有人要我保護你們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陳安之的聲音很平淡,“是誰?”


    刀客搖頭道:“我不能說。”


    陳安之笑道:“我想我大概不需要。”


    刀客也跟著笑了,他張了張口卻沒有響聲,反而有心聲在陳安之心湖蕩漾,“三千年前你或許不需要,可現在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了,薑·初·一。”


    聲音緩慢卻擲地有聲。


    在陳安之的心湖久久回蕩,叫他不禁眯起眼睛,認真審視起眼前這位始終風度翩翩的年輕刀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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