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淵中途確實出了趟辦公室, 交代周程安排好下午的會議, 之後又回了休息室。


    衣袖上的油漬讓他覺得黏膩難受, 哪怕是換了件幹淨的衣服身上還是有股淡淡的油腥味。


    見時間還早,他將就著衝了個澡。


    等到完全收拾好, 已經是十分鍾後的事情, 他撿起地上的髒衣服收進周程拿進來的袋子裏。


    從休息室出去的時候, 池淵還在低頭回消息, 等聽見蔣辭的聲音,他腳步停了一下,抬頭朝外看了眼。


    蔣辭和聞槳坐在沙發上, 前者神情平靜後者則有些冷淡,池淵停在原地聽了幾秒, 意識到蔣辭在和聞槳解釋過去的事情。


    他猶豫了會,沒出去打擾,轉身又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做了全隔音,完全聽不見外麵的動靜,池淵站在落地窗前,牆壁上的時鍾一分一秒的流逝。


    過了半個多小時, 池淵重新開門出去,沒有意外地聽見了聞槳的哭聲, 他輕歎了聲氣,走過去將人摟在懷裏。


    ……


    聞槳哭了很久。


    從一開始克製和壓抑到最後如同失了理智一樣的嚎啕大哭,哭得肩膀直抖,眼睛濕紅。


    淚珠隨著她失控的情緒一同失控, 在頃刻間打濕了池淵的衣衫,炙熱滾燙,讓心疼又無奈。


    這麽多年的怨恨如同枷鎖一般如影隨形,聞槳幾乎日日都沉浸在苦痛之中,放不過自己也無法原諒別人。


    如今枷鎖破碎,卻並沒有給聞槳帶來如釋重負的輕鬆,枷鎖殘留的痕跡太過深刻,叫人始終無法釋懷。


    哭到最後,聞槳已經沒有力氣,隻剩下眼淚還在不停往外湧,往日漂亮動人的眼睛被淚珠浸濕變紅,偶爾發出的微弱抽泣化作密箭紮在池淵心裏,成了無孔不入的心疼。


    過了許久,聞槳緩過那一陣失控的情緒,抬手覆在眼睛上,池淵從地上起身,回了休息室。


    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條被熱水沾濕的毛巾,他重新蹲在聞槳麵前,輕輕攥著她的手腕把手挪開,將熱毛巾覆在她的眼睛上。


    眼皮上突然傳來的溫熱緩解了眼眶的酸澀,聞槳有些發愣,手指無意識蜷了蜷。


    池淵保持了一分鍾的敷眼睛的動作,然後拿下毛巾,動作溫柔地替她擦著眼角和臉側的淚痕。


    聞槳隨著他的舉動微微垂眸,鬆開幾乎要被咬破的唇瓣,聲音沙啞無力,“你怎麽在這裏?”


    池淵停住動作,胳膊壓在膝蓋上側,上身微微前傾,斂著眸看她,“我一直都在這裏。”


    “是嗎,我沒有注意。”聞槳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幾點了,是不是要開會了?”


    她揉了揉眼睛,想從地上站起來,卻因為久坐不動的緣故,小腿有些發麻發軟,整個人隨之又跌坐在厚實柔軟的地毯上。


    池淵無奈歎氣,將毛巾放在一旁,猝不及防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利落分明的下頜線條在聞槳眼前一閃而過。


    他把人抱進休息室,放輕了語氣,“下午的會你不用參加了,回頭我讓周程整理一份完整的會議記錄拿給你。”


    聞槳現在的狀態確實不適合再參加會議,聞言也沒說什麽。


    池淵出去拿了毛巾,重新洗幹淨放到她手裏,“我得去開會了,你要是有什麽事情就給我發消息。”


    聞槳抬手將毛巾敷在眼睛上,在一片黑暗裏,輕聲說了個好。


    盡管池淵各種不放心,但下午的會議不能兩個負責人都缺席,他在沉默之中站了一會,而後離開了休息室。


    秦妗仍舊守在辦公室門口,見池淵從裏出來,神情有些驚訝,“池總,您不是……”


    池淵沒解釋自己為什麽是從裏麵出來,垂眸扣著袖子上的扣子,溫聲交代道:“聞總在休息室,你過半個小時後進去看一下。”


    秦妗立馬咽下所有的疑問,“好的。”


    池淵朝前走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什麽,折回頭叮囑道,“等會送杯熱牛奶進去。”


    秦妗應聲。


    “辛苦了。”池淵說。


    ……


    下午的會議持續到晚上七點才結束。期間,池淵幾次三番看手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周程適時的提醒了一次,他才收了手機。


    會議結束之後還有一個飯局,池淵推給了同行的副總,帶著周程很快離開了會議室。


    等電梯的間隙,池淵偏頭和周程交代,“下午的會議記錄你回頭整理一下,明天早上拿給秦妗。”


    周程點頭,出於關心,問了一句,“聞總沒事吧?”


    聞槳突然沒出席下午的會議,池淵給她找了個正當理由,說她中午吃壞肚子了。


    周程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聞槳真是身體抱恙。


    池淵看了他一眼,麵不改色道:“沒事。”


    “那就好。”


    等到了三十四樓,秦妗告訴池淵,從下午他走後,聞槳就一直在睡覺,到現在也沒從裏麵出來,送進去的牛奶都放在床頭沒有動過。


    池淵站在辦公室裏,抬眸朝休息室的方向看過去,抿了抿唇角,收回視線,“秦妗你進去看一下,如果聞總還沒醒,你就把人叫醒,這麽晚了總不能一直空著肚子。”


    “好。”


    秦妗進去之後,池淵又交代周程去安排晚餐,辦公室這一處很快就剩下他一個人。


    此時已經夜幕來襲,池淵站在窗前,光潔明亮的玻璃鏡麵映著他的身影,高樓之下,車如螻蟻似湧流。


    他在想下午蔣辭和聞槳說的話。


    在池淵的印象裏,聞槳從來都是冷靜而自持,很少有情緒崩潰的時候。


    到底是怎麽樣的過去能讓一個人委屈成那個樣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毫無形象可言。


    想到這兒,他抬手摸了下肩側,好似之前的潮濕感仍然存在。


    身後傳來腳步聲,池淵收了手,轉頭看回去,隻有秦妗一個人,“她呢,還沒醒?”


    “醒了,隻不過聞總說想一個人呆會,讓我明天早上八點之前不要進去打擾她。”


    池淵沉默了一會,歎氣,“算了,聽她的吧。”


    ……


    接下來的幾天,聞槳似乎恢複如常,每天照例出席會議處理各項工作,唯一與之前不同的便是沉默和出神的時間長了些。


    經常會開著開著人就走神了,池淵叫她幾聲才能反應過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拍賣會的前一天,秦妗在會議中途休息的時候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蔣遠山醒了。


    他想見聞槳。


    掛了電話,秦妗重新走進會議室,彎腰靠近聞槳,“聞總,醫院說蔣總醒了,他想見您。”


    秦妗說這話時沒有回避池淵,他也聽見了,抬眸看了聞槳一眼。


    聞槳指間轉著筆,平靜道,“等會議結束再說。”


    “好的。”


    後半程會議池淵擔心聞槳情緒不穩定,時不時側眸看她,幾次下來,連聞槳也察覺到了。


    她捉住池淵又一次試探來的目光,“你總是看我做什麽?”


    池淵抬手摸了摸鼻尖,“沒什麽。”


    聞槳不說話了,盯著他看了半晌,直到池淵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才收回了視線。


    會議在兩小時後結束。


    池淵和聞槳一起去了醫院。


    蔣遠山恢複的很好,醒來之後有過短暫的記憶混亂,是蔣辭幫助他捋清了,還告訴他自己已經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了聞槳。


    後來蔣遠山說要見聞槳,蔣辭聯係不到人,他知道護工是聞槳請來的,托她給聞槳那邊打了個電話。


    之後方謹也來了醫院。


    聞槳和池淵過去的時候,他們母子兩還沒回去,推開門進去見到人的一瞬間,池淵下意識拉了下聞槳的胳膊。


    聞槳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問什麽,隻是平靜地轉過視線,看著對麵站著坐著躺著的三個人,“正好,既然都在這裏,我們今天就順便把話說清楚了。”


    池淵鬆了手,讓她朝裏走,自個出了病房,站在門外沒走遠。


    病房裏,蔣遠山看著聞槳欲言又止。


    他剛從昏睡中醒來,腦袋因為手術被剃了頭發,隻剩下薄薄的一層貼著頭皮,眼角眉梢都帶著歲月的痕跡,看起來蒼老又疲憊。


    聞槳歎了聲氣,先出聲問了幾句他的情況。


    蔣遠山又驚又喜,語速很慢地應著她的話。


    問了話,又沉默。


    過了片刻,聞槳似乎是覺得這麽站著說話有些不太合適,從旁邊拽了張凳子坐在旁邊,淡聲說:“蔣辭把過去的事情都和我說了。”


    蔣遠山囁嚅,“我知道。”


    “所以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外公當初做錯了事情?”聞槳諷笑,“可我不這麽認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有舍有得,我外公也不是慈善家,既然當初有了這個約定,就應該一輩子遵守,如果連這一點要求都做不到,那又何必答應別人。”


    方謹忍不住出聲,“我當時也是走投無路……”


    “走投無路?那是誰要走的這條路?又是誰要生下的孩子?”聞槳看著方謹,“你一個人的選擇憑什麽要搭上我母親的一條生命?”


    方謹本就理虧,此刻麵對聞槳的質問顯然有些招架不住。


    “算了,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聞槳深吸了口氣,斂眸對上蔣遠山滿是愧疚的目光,心中卻毫無波動,“我以前沒辦法原諒你,是因為你什麽都不解釋,每次爭吵隻會對我說你沒有做對不起我母親的事情,讓我不要質疑你對她的感情,可是你明明都已經和這個女人重新糾纏在一起,還對外宣稱蔣辭是你的繼子,這樣的你讓我怎麽相信你沒有對不起她。”


    蔣遠山動了動唇,沒有再像以前一樣沉默不言,“我們沒有重新在一起,那些隻是外麵的誤報。我承認當初答應和你母親結婚是出於感動,可是後來我對她的感情都是真的,哪怕到現在,我心裏也隻有你母親一個人。”


    聞槳看著他,神情冷淡,“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嗎?”


    蔣遠山啞口無言。


    聞槳也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麽,直言道,“不管怎麽樣,你和方謹害死我母親的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所以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


    說完,她不管蔣遠山是什麽反應,自顧轉了視線,“我以前不知道你和我外公的約定,也就沒有追究你和蔣辭的存在,可現在我知道了,我沒有辦法再容忍你們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快離開溪城。”


    蔣辭扶著方謹的肩膀,目光平靜,“我們會離開,之前沒有走是因為想等蔣叔醒過來。”


    “不用和我解釋,我在意的隻有結果。”聞槳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我外公是個襟懷坦白的人,他這輩子做過唯一的錯事,就是為了成全女兒的愛情,幫了一個不知回報到頭來還害死他女兒的惡人。”


    聞槳對蔣遠山的最後的仁慈便是沒有聯合董事會收回他在聞氏的股權。


    不管蔣遠山是出於愧疚還是其他,這麽多年,他確實對聞氏付出了全部,這不可否認。


    況且蔣遠山在聞氏多年,牽扯到方麵太多,如果真要清算起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醫院一麵之後,聞槳再也沒去見過蔣遠山,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接下來的工作當中。


    聞池兩家企業成功拍下了那塊被各家爭搶的地皮,為此兩家公司在一星期後聯名辦了場慈善募捐,請了一幫娛樂名流、商界大佬來為新項目造勢。


    傍晚,秦妗來公司接聞槳去工作室做造型。


    在路上,她和聞槳匯報盛華旗下新節目的籌備情況。末了,又提了句,“周程那邊下午傳了消息過來,說池總想讓您晚上和他一起走紅毯,問您這邊是什麽意見。”


    聞槳正在看文件,聞言頭也沒抬,“今晚不行,推了吧。”


    “好的。”


    秦妗給周程回了消息,但很快又收到回複,她抬頭看著聞槳,“……池總那邊問為什麽。”


    聞槳停下翻頁的動作,指間夾著筆,筆帽戳著封頁,輕笑了聲,“就說我有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池總:我不要麵子的嘛?!(咬牙切齒)


    -溫馨提示: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風 少聚集 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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