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向陽船隊的來曆,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人說得清了。


    先說那艘乳白色的拖輪,拖輪屬於船運公司,是燒柴油的,雙舵,馬力很大。七八個船員,其實是工人編製,一次運輸算一個班次,一個班次結束,他們就下班回家了,他們的家都在岸上,他們其實都是岸上的人。船員們都愛好喝酒,年輕的幾個,越喝脾氣越暴躁,好好的談著什麽話題,突然就出手打起來了,上船第二天我親眼看見一個年輕的船員,胸口被人插了一隻白酒瓶子,跳到河裏,一邊罵娘一邊向岸邊的醫院遊去。那幾個年紀稍長的,平時眉眼溫和一些,喝多了耍酒瘋也耍的溫和一些,有一個絡腮胡子喝多了,就把他的寶貝收音機放在肚子上,平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另一個猴臉喜歡在後甲板上衝涼水澡,衝澡就衝澡吧,他總是一絲不掛滿身皂沫,這裏抓抓,那裏撓撓,一邊向駁船上的姑娘媳婦擠眉弄眼,我對這些船員,沒有什麽好印象。


    我對誰都沒有好印象。向陽船隊一共十一條駁船,十一條駁船上是十一個家庭,家家來曆不明,曆史都不清白。金雀河邊的人們對這支船隊普遍沒有好感,他們認為向陽船隊的船民低人一等,好好的人家,誰會把家搬到河上去呢?很難說這是不是歧視,由於父親的出身成了懸案,我們也成了來曆不明的人,父親需要贖罪,他帶我到向陽船隊,也許不是下放,不是貶逐,是被歸類了。


    船民們自稱祖籍在河上遊的梅山,梅山已經從金雀河地區的地圖上消失了,在一次水庫建設中,梅山的一鎮十三村都被沉到了水底,金雀河地區地圖的邊緣,標示了一塊藍色水域,從前確實是梅山,現在是勝利水庫了。我從來不相信他們來自梅山,鬼才相信他們是鄉親,聽他們的口音南腔北調,南腔北調中又有自己的方言,很簡潔,也很莫名奇妙,比如船往馬橋鎮方向去,應該是往上遊去,他們卻叫做“下去”,他們一律稱吃飯為“點”,稱解手為“斷”,對於岸上的人們不輕易談論的性愛之事,他們毫不忌諱,他們把這個事情稱為“敲”,男人們在一起,總是滿臉詭秘地說敲,敲,敲,為什麽要說成敲呢?一件複雜的值得研究的事情,讓他們敷衍成了敲敲打打的事。


    我對他們的生活習俗也沒有好印象。船民們大多衣冠不整,天氣冷的時候是穿得太多,紅綠黃藍一起套在身上,脖子下有好幾個領子層層疊疊,夏秋之際穿得太少,或者幹脆不穿,男人們打赤腳,光著膀子,遠看黑得像非洲人,他們穿自製的白粗布短褲,布料大多來自豐收牌麵粉袋,襠部寬大,褲腰的尺寸一律放到最大,挽一下,再用褲帶係上。女人講究些,講究得古怪,已婚女人都梳圓髻,頭上插一朵白蘭花或者梔子花,上身的衣裳五花八門,有人穿最流行的銅盆領小花襯衫,也有人穿著男人的白汗衫,或者祖母式的對襟短衫,但下身都是保守的,統一的,是寬大的長及膝蓋的富春紡褲子,黑色或者藏青色的,更講究的,會在褲腿上繡一朵牡丹花。由於生育和哺乳過於頻繁,又不習慣帶胸罩,船上女人的rx房都很疲憊地垂掛下來,顯得大而無當,我看見他們在船上走,隻看見rx房在來回穿梭,似乎抱怨著什麽,也似乎是炫耀著什麽。我對那些rx房的印象也不好,所以,盡管它們對我完全開放,卻從來沒讓我產生過興趣。


    船民的孩子們通常是光屁股的,光屁股是節約,也是一種標識,上了岸不怕走丟,走丟了岸上的人會把孩子送回到碼頭上。他們重男輕女,小男孩腦後留一根細細的小辮,手腕上套鐲子,脖子上掛長命鎖,女孩子反而沒有什麽修飾,頭發是母親用剪刀隨便剪的,長短不均,亂蓬蓬的像一堆草,沒有發育的小女孩,用一條手帕縫製的肚兜遮住*,發育了的女孩子,穿的不是母親的衣服,就是父親的衣服,看上去都不合身。女孩們不受寵,不影響他們對家庭的責任感,他們整天在船板上跑前跑後,賣力地做事,替母親吆喝年幼頑皮的弟弟妹妹,而船隊唯一漂亮的女孩子櫻桃,她醉心於扮演母親的角色,整天用紅布帶把她弟弟捆綁在背上,走到這家,走到那家,她曾經走到六號船船尾,睜大眼睛,像個哨兵一樣監視著我。我說,你來幹什麽?走開!她說,我在六號船上,又沒上你家的船,你管得著嗎?我說,誰要管你,不準看我!她說,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我說,好,那我不看你,你不準跟我說話。她又說,誰跟你說話了?是你先跟我說話的。我鬥嘴鬥不過她,朝她瞪著眼睛,她不怕我瞪眼睛,突然神秘地一笑,說,別那麽神氣,我知道你們家的事情,我給你看看我弟弟的屁股,我弟弟的胎記,也是魚形的!她說著解開紅布帶,把她弟弟的幼小的屁股露給我看,你看,看這個胎記,多像一條魚!她有點得意地說著,懷裏的嬰孩咿呀咿呀鬧開了,櫻桃就叫了一聲,別斷,別斷,等會兒再斷。我知道嬰孩是要拉屎了,趕緊轉過臉去,我沒去看櫻桃弟弟的屁股,對於櫻桃的行為,我很惱火,所以我一邊往船後走,一邊罵罵咧咧起來,我效仿的是船民的話語,敲,敲你媽的魚,敲,敲你媽的胎記。


    我在船隊很孤單,這孤單也是我最後的自尊。船隊的男孩子很多,不是太大太傻,就是太小太討厭,我沒有朋友,我怎麽會跟他們交朋友?他們對我倒是充滿了好奇和友善,經常跑到七號船上來看望我,有的還帶了一把黴豆子做貢品,帶一個玩具火車誘惑我,這些東西怎麽能打動我?我把他們都趕走了。


    初到船隊,我的日常生活羞於描述。父親不願意我中斷學業,讓我在船上學習,為了培養我的學習興趣,他把自己最喜歡的海綿沙發讓給我坐了。當時油坊鎮上沒幾個人坐過海綿沙發,那張沙發是父親從岸上搬到船上的唯一家具,也是父親地位和權力的見證物,我就天天坐在這麽珍貴的沙發上,一心二用,想入非非。我手裏拿著書裝樣子,屁股下坐著我母親留下來的工作手冊,我迷戀上了這個本子,偷偷研究著所有的記錄。母親對父親私生活越軌之處的文字,其實筆下留情了,最大膽的用詞是“搞”。我數了,大概有六十多個“搞”字。“搞”的對象,“搞”的時間,地點,次數,是誰主動?有沒有被人撞見?父親的供詞前後並不一致,開頭都是女的主動,開頭一次都沒有被人撞見,後麵父親就如實交待了,幾乎都是他主動,被趙春堂撞見過,被打字員小金撞見過。母親的記錄處處可見她的好惡,時而細膩時而粗放,某些細節部分她厭惡,羞於記錄,就用一串憤怒的省略號替代,同時加上她悲愴的批注,下流,惡心,公狗,母狗,氣死我了,我的肺氣炸了!


    我沒什麽可氣的。我看著母親的字跡,努力地捕捉記錄傳遞的真實場景,我沉迷於這樣的推理和想象,又害怕推理和想象帶來的結果,所有結果都是蹊蹺的化學反應,字,詞,句子,加上想象力,從上而下,輕易地俘虜了我的身體。在閱讀與想象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我的下身在燃燒,一團墮落的肮髒的火焰在船艙裏瘋狂燃燒,燒得我手足無措。我合上工作手冊,文字之火餘燼未滅,書套上李鐵梅的麵孔又來給我添了一把火,不知道怎麽回事,盡管李鐵梅雙目圓睜表現著革命的決心,但她的腮幫子豔若桃花,她的嘴唇那麽薄那麽紅,她的鼻梁那麽修長那麽挺拔,她的耳朵看上去那麽柔軟那麽肉感,這一切都被我誤解成了某種性的挑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別人都對李鐵梅舉紅燈的姿勢肅然起敬,我卻總是往歪處想,我覺得自己很墮落,帶著一種自救的良知,我用舊報紙把工作手冊又包裝一遍,李鐵梅的麵孔被包起來了,我的下身就平靜下來了。後艙房裏的世界是局促的,我的秘密時刻麵臨敗露的危險,為了安全起見,我把工作手冊藏在工具箱裏,抱著工具箱悄悄地來到船尾,當我好不容易打開暗艙的門,我聽見工具箱在騷動,裏麵隱隱傳來錘子扳頭鐵釘螺帽的抗議,還有李鐵梅焦灼的呼喚親人的聲音,奶奶,您聽我說!遠處的河岸也在騷動,我依稀感到岸上有個紅色的人影,是我母親沿著河岸奔跑,追著我們的船,一邊追一邊怒聲高喊,快把本子還給我,還給我呀,東亮,你這個無恥的孩子,你這個下流的孩子,氣死我了,東亮,你把我的肺氣炸了!


    初到船隊,我被湍急的河水和紊亂的青春所圍困,陰鬱而消沉,而我父親心情不錯。向陽船隊勉強保留了父親的最後一批崇拜者,父親下放後,他們一直不好意思改口,還是喊父親庫書記,船上的女人們都覺得有責任幫襯我們父子,他們說,喬麗敏夠狠心呢,一揮手就把父子倆攆到船上來了,船上沒女人,這日子怎麽過呢?女人們懷揣著婦道和熱心腸來到七號船,送兩碗麵條,送一壺開水,德盛的女人是最熱心的,她洗衣服的時候,常常端著大木盆,扭秧歌似的來到六號船船頭,對我父親喊,庫書記呀,出來一下,有什麽要洗的?盡管往我盆裏扔。


    我不出去,在艙裏悄悄地監視我父親,他空著手出艙去,連一雙襪子也沒帶,但他講究禮數,和德盛女人說話去了。從下往上,我能看見德盛的女人光著腳,繡花褲管下露出黢黑的腳背,腳趾甲則是鮮紅鮮紅的,一看就是染過了鳳仙花汁,船上的女人都這樣,以為別人都要留意他們的腳趾甲。我父親果然注意了她的腳趾甲,發出了及時的讚美,他說,德盛媳婦,你身上有一種革命浪漫主義的風情呢。


    德盛的女人不解其意,嘻嘻地傻笑,說,我天天在船上,哪兒浪漫得起來呢?我知道這是危險的讚美,我認為父親對德盛女人有一點意思,我認為他對孫喜明的女人也有意思,以我的揣測,他對很多體態勻稱麵孔紅潤的女人都有意思,我的腦袋貼著舷窗,內心充滿憂慮,隻要他和一個女人靠得很近,隻要他和一個女人單獨說話,我就替他擔心,我就會想到一個字,敲!我甚至以自己的經驗,從心裏對父親發出警告,小心,小心,不準*,不準*!我緊張地盯著父親的下半shen,幾乎屏住呼吸,值得慶幸的是,無論和德盛的女人在一起,還是和孫喜明的女人在一起,我父親的褲襠總是風平浪靜,從來沒出過洋相,我私下猜測,畢竟他做了那麽多年幹部,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什麽都能裝吧。


    我裝不了,我管不住自己。有一次他和德盛女人說話,站的位置偏離了我的視線,我忍不住把腦袋探到了外麵,歪著頭觀察他們兩個人的身體,這詭秘的舉動被我父親發現了,他撈起一根竹竿在我頭上敲了一下,怒罵道,我和群眾聊天,你鬼鬼祟祟看什麽?讓你看書你打瞌睡,這會兒你的眼珠子瞪得比牛鈴還大!


    我縮回了腦袋,一時竟然沒找到借口。我沒有什麽借口。不健康的青春期,由無數不健康的細節縫綴起來,我知道自己有多麽令人討厭。我頭腦空洞,卻又心事重重,看上去對什麽都不在乎,其實鬼鬼祟祟。我確實鬼鬼祟祟的。在船上,父親的生活作風沒出什麽問題,我的生活作風卻出了大問題。我麵色憔悴情緒低落,所有表現都不符合朝氣蓬勃的標準,我父親敏銳地察覺到我染上了*的毛病,他是過來人,對付這事很有經驗,白天他經常突然襲擊檢查我的手,吸緊鼻子聞我手掌上的氣味,夜裏睡覺的時候他規定我的手和下身要嚴格分離,不準我把手放在被子裏麵,半夜三更的我多次被父親驚醒,都是一個原因,他發現我的手在被子裏麵。怎麽又放在裏麵了,給我拿出來!他粗暴地把我的手拉出被子,掖好被頭,威脅我說,我再發現你手在裏麵,就把你手吊到梁上去,讓你吊著手睡!


    說起來有點冤枉,我從沒追究父親的生活作風問題,父親卻抓住了我的生活作風問題不放手。失去了油坊鎮的領導崗位後,他興趣轉移,如何改造我的思想,如何糾正我的生活作風,成了父親工作的重點。他幹什麽都喜歡大張旗鼓,製造聲勢,為了模仿水上學校的模式,他把我們家的船棚布置成了一間流動教室,小黑板,粉筆擦,還有自製的竹枝教鞭,應有盡有,他還剪了四塊紅紙,分別寫上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大字,隆重地貼在板壁上。


    四條訓誡,其實有兩條我是遵守的,第一我很緊張,我天天都在提防父親的檢查,怎麽會不緊張?第二我很嚴肅,我每天碰不上一件高興事,天天都崩著臉,覺得整個世界都欠了我的債。至於團結和活潑,我對前者沒興趣,對於活潑,我有一點興趣,可是誰都知道,活潑是要具備條件的,無論是打乒乓球還是滾鐵箍,要活潑至少要在岸上,我在船上,讓我怎麽活潑呢?


    我對父親的水上學校不感興趣,除了一個隱私帶來的短暫而尖銳的快樂,我不知道我的快樂在哪裏。


    那年我十五歲,像一根青澀的樹枝被大水衝到金雀河上,我隨波逐流,風管轄我,水管轄我,河岸管轄我,父親天天在管我,偏偏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包括我自己的秘密。有一天早晨我被驚醒,是被父親打醒的,我迷迷糊糊,下意識地捂緊自己的短褲,怪我做的夢不好,夢見了李鐵梅,短褲裏突起了一座小小的山巒,但這次受罰,不是*之罪,是大禍臨頭了。父親不知為什麽打開了船尾的暗艙,發現了我的秘密。他揮舞著那本工作手冊抽我,抽我的臉,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暴怒的父親。他頭發淩亂,眼角上還掛著眼屎,麵孔看上去很古怪,一半是蒼白的,另一半因為憤怒,已經漲成了豬肝色。這東西怎麽會在你手上?滾起來,給我滾起來,說呀,你藏著這本子幹什麽?


    我迷迷糊糊的站起來,用雙手保護我的臉,嘴裏下意識地申辯,不是我的,是媽媽的,都是媽媽寫的,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是她寫的,是你偷的!我問你,為什麽偷?為什麽偷了不交給我?為什麽藏起來?這是我的黑材料呀,你居心何在?


    我居心何在?我說不清楚。說不清楚本可以選擇沉默,但是我不懂得沉默,為了逃避責任,我說了一句不三不四的話,我藏著玩,好玩嘛。


    好玩?怎麽個好玩法?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父親,他狂叫起來,拎著我耳朵,一疊聲地追問,什麽好玩?這是你母親整我的黑材料呀,你怎麽玩的?


    怎麽玩呢?我還是說不出口,讓我怎麽說得出口呢?我從父親的眼睛裏看見了罕見的怒火,預感到災禍馬上要降臨,提著褲子就往艙外逃,父親追出來踹了我一腳,滾,你這個下流胚,不準你在我的船上了,馬上給我滾,滾到岸上去,去找喬麗敏吧。


    船隊正在清晨的金雀河上航行,我逃到船頭,再也無處可逃了。我看著別人的船,別人家的船是安全的避風港,但我不想上去。夜航過後,船隊的人都早早起來了,有的船上已經升起了炊煙,有的孩子正在船尾撅著屁股解手,早起的船民們向七號船上張望著,發現我被父親逼到了船頭,緊緊抱著纜樁。八號船的德盛大聲說,庫書記,你家東亮怎麽啦,惹你生那麽大的氣?別再往前逼他了,再逼就逼到水裏去了。


    我父親裝作聽不見,他用一把煤鏟對準我,就像用一杆槍對準敵人,他說,滾,你這個下流胚,你這個小陰謀家,給我滾到岸上去,滾到你母親那裏去!我回頭看著船下的水,心裏有點膽怯,嘴巴不示弱,滾就滾,你讓拖輪停下來,我馬上就滾。父親說,你好大麵子,讓拖輪為你這混賬孩子停下來?做夢去,河水淹不死你,你先滾到水裏去,自己遊到岸上去!我說,水那麽冷,我才不下水,隻要有河灘,我馬上就滾,我才不稀罕這條破船,我上去了就不下來了,你一個人過去吧。


    父親有點猶豫,一邊觀察著河岸,手裏緊緊地握著煤鏟,船過養鴨場,他說,好,養鴨場到了,有河灘了,你可以滾了!父親突然用力將煤鏟鏟到我的腳下,這樣,我就像一堆煤渣一樣被他鏟起來了,半堆在船板上掙紮,半堆已經懸在空中。六號船上王六指家的一堆女兒擠在一起看熱鬧,看見我的狼狽樣子,居然都癡癡地笑起來,這讓我感到了極度的羞恥,攆就攆,推就推,驅逐就驅逐,我怎麽也不能諒解父親使用的工具,用什麽不好,為什麽要使用一把煤鏟呢?一氣之下我就對著父親罵了一句髒話,庫文軒,我敲你老娘!


    怪我咎由自取,敲父親的老娘,就是要敲鄧少香烈士,父親怎麽能容忍呢?我看見父親臉上閃過一道殘酷的白光,這下他真的把我當作一堆煤炭看待了,他調整了手裏的煤鏟,彎腰蹲馬步,嘴裏怒吼一聲,雙手用力一掀,成功地把我鏟到了養鴨場的河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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