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樓,由百年鐵黎木所建,共五層,高百丈。雕梁畫棟,黃銅滴水獸、鑄鐵迎風簷,俱是能工巧匠耗經年之力精心建造。


    如今第四層外壁,卻被一股蠻力轟然撞破一個大洞,那竟是個立在飛劍之上的青黑怪物,手中一柄黑金巨劍,又往樓頂狠狠斬劈而下。


    樓頂層層黑瓦,實乃海底蚌精外殼,致密堅固,水火難侵,縱是天雷降下,亦不能損傷分毫。


    這一斬之力,攜摧天滅地的威勢,卻隻激起一片五彩霞光,消解劍意,卻未能在房頂留下半分痕跡。


    那白發青鬼倒是聰明,一擊不成,便另行突破。手中黑金古劍又迎風暴漲兩丈有餘,它亦是雙手執劍,怒喝聲若雷震,叫那些自樓內四散奔逃的客人們險些震出內傷。


    隆隆聲中,邪鬼橫劍猛掃,縱橫捭闔,斬進屋簷下鐵黎木廊柱中。劍氣凜冽,黑金重劍激起一片木屑同靈石碎片,砍入三分之一時被生生卡住。那白發青鬼又後撤拔劍,長兩丈、闊三尺巨劍通身漆黑,金紋在劍身上流光閃爍,遮蔽星光。邪鬼又揮劍一掃,磅礴劍氣有若怒濤狂卷,將蝗蟲一般靈箭雷彈盡數彈開。


    那巨劍又是一陣怒吼,卻是個粗獷男子的聲音,“你這蠻子!老夫乃仙家寶器,怎可當做板斧一般砍伐……”


    邪鬼張口,聲沉似岩石轟鳴,沉沉直擊人心,喝道:“閉嘴。”


    隨即青黑臂膀上緊繃起鐵硬肌理,又再揮劍,自屋簷下豁口砍入,百年鐵黎木堅固無比,卻在這重擊下發出尖銳爆裂聲,斷開崩裂,轟然塌落。


    風啟彰在樓內亦是察覺地動山搖,二人合圍的支柱亦是顫動不已,聽聞部下來報,怒道:“廢物!速向風神山莊求援,派人前來誅殺邪鬼!”


    風啟洛卻已帶著那少年衝殺至第五層。


    數條水青火紅的細蛇在他二人身周翻滾咆哮,噝噝有聲,但有護衛靠近,就見一條細蛇衝出,將那護衛阻住片刻。


    這便是風啟洛自天書中習得的第一個法術:歸一降龍術。練至第九重時,可以天地至純靈氣化五行神龍,攻防一體,厲害無比。可惜此時他隻得五行之二,且這細蛇尚未有龍形,勉強阻住護衛,又有雷彈火符襄助,在重重包圍中殺出一條通路,卻是沿途燒起了大火。


    那少年亦是緊跟其後,撿了把下品靈劍護身,奔跑之時,後背血口崩裂,血珠飛濺,他亦是咬牙強忍,絕不拖累半分。


    風啟洛卻在忙亂中遞給他一顆療傷靈丹命他服下後,這少年慘白臉色方才好轉幾分。


    又擊殺幾個護衛後,他二人終是進了五層正中大廳,地上青光閃爍,正是傳送法陣,卻被房頂陣法禁錮,若要啟用,尚需破壞陣法。


    他隻得匆匆將一袋雷彈交給那少年道:“我設法啟動傳送陣,你在此守住,不可放人入內。”


    少年臉色堅毅,一手握緊雷彈儲物袋,一手提劍,沉聲道:“好。”


    風啟洛又重施一次歸一降龍術,叫那水火細蛇留在門口助那少年一臂之力,便幾步邁入陣中,凝神細看傳送陣。身後傳來搏殺之聲,他卻絲毫不放心上,隻細細查看後,又取出幾枚靈石,稍一用力便碾碎,撚著飽含靈力的碎屑,在那層層嵌套、繁複難辨的法陣符紋上塗改添加。


    頭頂顫動,木屑窸窸窣窣落下,乃是風雷力劈之功。那邪鬼又猛烈斬劈,天下第一樓終究不堪重負,發出吱嘎刺耳的聲響,房頂垮塌下一角,成片黑瓦蚌殼亦是自樓頂跌落,砸在院中。


    樓傾陣毀,那被壓抑的傳送陣,終於擺脫束縛,在漆黑夜色裏乍然綻開千萬道青光,仿若千萬把利刃自樓宇縫隙中刺破夜空。


    水火兩色細蛇耗盡,那少年便再擋不住護衛,被一道掌風撞得瘦弱身軀飛起,又重重跌落。風啟洛身形一晃,將他接在懷中,幾道火球又緊隨其後,呼嘯襲來。


    風啟洛此時堪堪力竭,靈力不繼,竟是躲閃不開。千鈞一發之際,那邪鬼卻自斜刺裏殺入,將他二人一同抱起,火球接二連三盡撞他後背肩膀之上,轟然炸開。


    風啟洛道:“進陣!”


    風雷自是身形一閃,闖入那正光芒四射的傳送陣中。


    風啟彰亦是在此時趕來,卻隻見堂弟衝他一笑,朗聲道:“風啟彰,好生保重。”


    話音未落,那法陣青光暴漲,已將眾人淹沒。


    待光芒散去,那三人自是杳無蹤影,被傳送去了千重結界之外。


    風啟彰臉色鐵青,沉聲道:“可曾傳訊與雙柳鎮?”


    卻有一名中年修士在那傳送陣旁查看後,戰戰兢兢道:“少莊主,那賊人篡改過定位符紋,傳送之處,並非雙柳……”


    風啟彰語調森寒,“那是何處?”


    那中年修士額角便隱隱見汗,低聲道:“痕跡盡散,小的……辨識不出。”


    風啟彰不語,隻邁步至陣中,樓頂破裂,有星光透入,烈火熊熊中,有木頭爆裂之聲。真真是斷壁殘垣、遍地狼藉。


    他苦心建造,用來拉攏人心的天下第一樓,耗時六年,如今不過稍有起色,就被毀於一旦。


    風啟彰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立柱上,又震得幾片蚌殼落地。這野心勃勃的少莊主,此刻雙眸中映著熊熊火光,有若地獄修羅,沉聲道:“我自會好生保重,以期他日再會,啟、洛。”


    開天集另一頭,鬥寶大會正如火如荼。


    雲錦閣三粒金丹被競拍一空,剔除抽成之後,收入六十二萬靈石,堪稱巨款。


    靈寶不曾想到,這幾日峰回路轉,少爺這場豪賭,非但未曾輸掉雲錦閣,反倒贏回巨款,他日回了天應亦是翻身有望,不由得跟在白掌櫃身後,喜極而泣。


    那白掌櫃亦是眼圈泛紅,卻笑意滿麵。


    雲錦閣喜氣洋洋,那邊廂趙宮洺等人卻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趙宮洺避開眾人,尋個僻靜地點將玉盒打開,仍是一片金光燦然,自盒中透出。又將金丹捏起,誰料那薄脆外殼竟觸手而碎,化為一點殘渣。褪去那層金燦燦外殼,內裏卻不過是粒下品辟穀丹。自然是風啟洛的手筆。


    趙宮洺臉色一怒,將那玉盒狠狠往地上一扔,砸得粉碎。


    郭華執臉色亦是陰沉,卻叫趙景有幾分膽戰心驚,強笑道:“今次順利過關,多賴郭將軍襄助。趙某銘記在心。”


    郭華執冷笑道:“不敢當。郭某不過送上門來,自取其辱罷了。”


    趙景見他如此,卻是苦笑道:“阿執,我如今處境艱難,若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郭華執被他一喚,心軟下來,歎氣道:“罷了,我不生你氣。”


    二人相視一笑,竟是嫌隙盡消。


    此時卻有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修士走上前來,朝趙景行禮道:“趙閣主,我家夫人有請。”


    趙景見這管事神色隱有傲慢,顯是久居人上。不由有了幾分猜測,問道:“敢問尊駕是……”


    那管事道:“在下穆大海,乃是風神山莊治下管事。”


    趙景心中一震,暗道果然來了,便肅然起敬,應道:“趙某有眼不識泰山,實在慚愧。還請穆管事引路。”


    又朝郭華執告罪,郭華執道:“不妨事,你自去吧。”


    而後卻是對鬥寶會興味索然,離了開天樓,又自儲物袋中取出一粒暗沉無光的烏木珠把玩,立在四通八達的街口上,低沉歎息。


    趙景隨穆管事上了開天樓,在一間廂房外停下。那管事躬身道:“夫人,雲錦閣趙閣主求見。”


    廂房門被打開,一個婦人打扮的管事娘子笑道:“請進。”


    趙景暗歎,他前幾日想方設法拜會風神山莊,卻不得其門,誰曾想如今這堂堂風大夫人竟親自前來了。


    那廂房中有珠簾格擋,珠簾裏側,影影綽綽有個身影,想必就是那位夫人。趙景便在珠簾外長施一禮,“趙景拜見夫人。”


    就有個端莊矜貴的女聲響起,“平身。我且問你,那煉製天子金丹之人,現在何處?”


    趙景暗道,來了。麵色自是誠惶誠恐,將他遇到雷夫人之事,巨細靡遺稟報。最後方道:“如今卻不知那位丹師去了何處……隻留下一張九轉再造丸的丹方。趙某鬥膽,便借花獻佛,求夫人笑納。”


    趙景取出一枚玉符,恭恭敬敬呈上。


    若有九轉再造丸,縱使丹田破損、金丹潰散亦可救回,乃是最高的九品金丹,世所難尋。


    然則,縱使丹方在手,若無人可煉,卻也是徒勞。


    那管事娘子接過玉符,送入珠簾遮擋的內室。


    片刻後,就聽那貴婦道:“罷了,你退下。”


    這便是過關了。


    趙景麵上仍是恭敬有加,退出廂房,卻是長舒口氣,隻覺後背細汗濕透衣衫。


    靈寶與白掌櫃早在樓下候著,見趙景現身,急忙上前。


    趙景麵上卻是陰晴不定,沉思片刻,卻是笑道:“這一場機緣,卻不知是禍是福,隻是……終究欠下那人一份人情。”


    他便立在開天樓外,沉吟遠目。


    卻見天際驟然閃出千萬道青光。


    郭華執亦是見到那青光盈然,手中烏木珠亦是回應一般,驟然白亮,他心中一震,身形如電往青光亮起處疾馳而去。


    而風啟洛三人卻跌落在一處陰森樹林之中。


    明月高懸,卻更襯出這處樹林幽冷寂靜。綠葉闊長,枝幹扭曲,外皮黛青若黑,卻有些月白晶石鑲嵌樹幹中,仿若伴生一般,幽幽冷光,卻照不亮這林中暗影。


    四圍俱寂,竟分毫不聞雀鳥野獸之聲。


    那少年修為不過築基一層,抵擋不住這林中森寒,不由坐起身來,環抱兩臂,顫聲道:“此地……是何處?”


    風啟洛見狀,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衣衫為他披上,沉聲道:“事急從權,我亦不知此地何處。”


    那邪鬼卻陡然單膝著地,握住正一巨劍,急促喘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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